深夜流淌的音乐——记百次心理治疗

从2019年2月底开始，治疗室里的相遇，到现在已经近百次了，好不可思议。我记得我最初决定找你咨询的时候，想的不过是做2-3年的咨询，然后解决困扰我人生的重大问题。我希望在这2-3年的咨询后，我有了应对这些困扰的勇气与能力。结果2年漫长而痛苦的日子，居然已经过去了。那么我发生了哪些神奇的转变呢？

最明显的一点，是两年前时时困扰我的躯体化已经消失了，不管是呕吐，还是呼吸困难，都消失不见了。我记得躯体化最严重的的时候，我经常怀疑我下一秒就会晕倒，于是我抗拒出门。我基本上完全不会出校门。有时候恐惧可以压垮我，那个当下哪怕离开我小小的单间宿舍，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现在的话，除了一些非常特定的场景，这些躯体化完全不会冒出来。

剩下的，可能就是没那么神奇。我失去了对公共议题的兴趣，舆论场上的嘈杂基本上进入不了我的视野，哪怕知道以后，我也不会有很大的情绪起伏。也许你的描述是恰当的，“你已经遁入了占星”。不过我回顾过自己的人生，我发现在遇到重大挫折的时候，我总会“躲进小楼成一统”。于是我有过沉浸在文学世界的过往，也有疯狂刷剧，谈起英日演员如数家珍的经历，还有听各种大学教授讲座与公开课的日子。总之这些躲避，帮我渡过灰暗的日子，直到我找到自我力量。

不过我想这次，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我这次还是更努力去直视我的深渊，我希望找到深刻的转化之道。所以我很积极去寻求帮助，你当然是给我帮助最多的一位。你是陪伴我走过这两年的黑暗日子的人。

这段心理治疗里，我的确是传说中的模范来访者，因为每周一次咨询，我迟到的次数是5次左右，完全没有改变过确定好的咨询时间。我不知道是我个性习惯，还是很早就认同了刻板的心理治疗关于时间的设置。反正事实上，除了春节放假，我的心理治疗在两年中从未停掉过。于是我就是一周又一周地坚持治疗。直到这段时间，我才恍然发现，这个一直坚持下去的心理治疗，简直是个奇迹。

我开玩笑说，咨询师是个劳模，除了春节年假之外，法定假期都在接待来访。不过这个好像也并不成立，我很清楚知道你一周只有三天在接待来访者，是很知道如何去享受生活，纳悦自己的人。所以有了另外的可能性，也许是我表现出了我对这段治疗关系的迫切需要。我之前就很感慨地说：“这两年多来，每周唯一准时的是我的心理治疗，每周唯一固定见到的人是我的心理治疗师。所以这个心理治疗扮演者这段人生里的节拍器。”不过也许节拍器的比喻不是那么恰当，你更像是我这支杂乱无主题的乐曲里的定音鼓。

另外一些问题，自然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慢慢解决，比如我的自尊感低，完美主义倾向。虽然你给了非常精彩的解释，“你好像很害怕辜负他人对你的欣赏和期待，以至于当你觉得自己无法达成这种期待，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羞耻心和愧疚感。你是如此不耐受这种愧疚情绪，于是就想把自己毁掉。”只是这个问题，可能是我人生里重要，又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我感觉目前好像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我只是意识到我这样的自毁倾向，尽量纳悦自己。可是我的博士论文写作，依旧日常面临完美主义的自毁式拖延。

我在想，比起50次的时候，现在的100次是不是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我觉得变化还是蛮大的，50次的时候，心理治疗对我是已经溺水之人急需的救生圈，我对你也有着一些更加理想化的幻想，是我的人生导师与拯救者的角色。在100次的时候，心理治疗是深夜时分静静地流淌着的音乐，我可以安静地倾听我内心的声音，你对我来说越来越真实，就是我很亲密的友人。那层拯救的光晕，已经渐渐消失了。现在更像是两个真诚的人在治疗中相遇，仅此而已。

我很难再用非常热烈的话语去夸赞你，我觉得这样很不真实。我发现你在一些领域，如占星是存在偏见，更过分的是还在我面前假装中立。我很生气，觉得你不够开放。我发现你很直男，你的业余爱好是看各种体育节目。我有点无奈，我想象中的心理治疗师应该是更具有智慧才对。但是发现你的偏见给了我成长的契机，我学到了即使两个关系亲密的人，他们的观点冲突很大，依旧可以友好地相处，不再像以前那样，相信关系势必出现裂痕。至于你直男的那面，我好像接收了一些人间烟火气，就那种感觉我跟很多人不太一样，我之前很恐惧这种不一样。

我也知道你人真的很好，非常温和包容，不管是作为咨询师，还是现实中作为朋友。这个知道，让我终于卸下了负担，我很担心治疗师是不是只有在治疗中才会温和包容，在非治疗时间说不定很生气地吐槽来访者有多么糟糕，难对付。这样的温和包容好像就是一层职业面具，而我非常讨厌带着面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想起了我和你在学校咨询中心的初次咨询。现在想想第一次找你做咨询，是件很不思议的事情。我本来只是打算找你做个无关紧要的催眠。我很好奇艾瑞克森催眠，是怎么谈话间，通过隐喻就把人导入催眠状态。原本我是急着去预约我的前咨询师。

进入咨询室，你居然跟我，他无法帮我催眠，这里不是医院，是无法催眠治疗的。因为咨询中心的设置，没预约到我的前咨询师就已经很沮丧了，现在连尝试催眠的愿望都没办法满足我。你说自己只能做谈话疗法，如果不介意，可以做完这一节。

我已经记不得为什么我要谈起我的秘密，已经埋藏一个学期的秘密。秘密在我心底里有种腐烂和吞噬的感觉。我很希望它可以见光，只是我觉得过于羞耻。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能成为亲密关系的创伤受害者，难道我的智力和判断有问题。我没办法接受我是性创伤受害者，既然我已经掌握一整套的关于女性主义和性教育知识。

等我说完我的秘密后，你就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就是这种平静，不诧异，也不同情的态度。你好像听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这种态度让我很安心。很快咨询时间到了结束点，因为我说了比较多的创伤内容，你当时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文科生吗，你可以把创伤写下来。”我当然不敢相信，因为此前我明明说了我现在有阅读和写作障碍，我怎么写下来。后来证明，我是确实无法写出来的。

只不过你的这句话鼓励了我，我后面才会找你询问能不能发送我的咨询笔记，于是咨询笔记构成我的咨询里独特的方式。它确实对我恢复写作有很重要的作用，至少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所以这个近百次的心理治疗马拉松，首先的的确确帮助我缓解了症状，我整个人状态也越来越趋于坚定柔和；其次更多地是帮助我认识了解自我，我开始了解自己那些纠结冲突的原因所在，我于是有了选择如何生活的可能性，即找到怎么和自己好好相处的途径。

作者： Miss prejud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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