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荣格文集II:分析心理学》,长春出版社;文内标题为编者所加。
今天,我想进一步谈一下《心理类型》一书的背景。
一个人一旦开始观察自己的心灵,就会注意到自主性现象(autonomous phenomena) 。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好像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甚至是作为一个受害者存在着。这很像一个人走出家的保护进入了原始森林,然后要面对栖居在森林中的各种怪物。
一个人自然不大情愿将平常的心理活动方式完全颠倒过来而陷入这种境况,这就如同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志而像一个受害者一样牺牲自己。因为在这种对平常的心理活动运作方式的颠倒状态中,一种与定向思维完全不同的态度逐渐形成。
一个人被卷入内心世界的未知领域,而不只是进入一种心理机能。在某种意义上,集体无意识只是一种海市蜃楼,因为它是无意识的,但它也如同有形的世界一样是真实的。我能如此说,也是因为这是我正在经历和体验的,但光说是没有用的。一个人必须愿意暂时接纳无意识的真实性,换句话说,就是必须冒险和无意识长时间地同行共处。
我曾读过德国作家霍夫曼(E. T. A. Hoffmann)在19世纪初创作的一些故事。他与爱 伦·坡的写作性情一样,在写作这些故事的过程中,他逐渐被各种幻想的真实性所压倒,以至于大声求助,求别人赶快来救他。在平常的情况下,可能不存在危险,但不可否认无意识绝对是令人敬畏的。
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作家霍夫曼,
著有大量神秘主义小说和鬼故事
在开始真正系统地探查我自己的无意识之前——在完全认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之前,我对无意识最初的观察就已经开始了。
与弗洛伊德关系“破裂”之梦
各位记得我给大家讲述过我和弗洛伊德的关系。我还在写《无意识心理 学》一书时,做了一个当时不太明白的梦——或许第二年我才完全理解。梦是这样的:
我走在一条乡村的路上,然后我和某人同行到了 一个十字路口,但不知道他是谁——今天我会说这是我的阴影。突然我遇到一个男人,年纪很大,身穿奥地利海关办事处的制服,这是弗洛伊德。
在梦里,“稽査”(作用)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但弗洛伊德没有看我而是默默走开了。
我的阴影对我说:“你注意到他了吗?他已经死30年了,但他死不安生。”
对此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受,然后场景变了。我身处一个位于山坡上的南方小镇,街道由沿着陡峭的山坡上下的阶梯组成。这是一个中世纪小镇,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诸位知道在南方乡村这个钟点是灵魂外出的时刻。我和我的男人(即阴影)一起穿过街道,许多人来来回回地经过我们身边。
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一个身穿盔甲的十字军战士,他的盔甲前后绣着红色的马耳他十字。他看起来超然而冷漠,毫不关注他周围的人,周围的人也没有丝毫留意他。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能理解他的举动。
“注意到他了吗?”我的阴影问道。“他从12世纪起就已经死了,但死不安生。他总是在人群中来回走动,但周围的人看不到他。”
我很困惑人们的不理不睬,然后我醒了。
这个梦使我困惑了很长时间。我对梦的第一部分感到震惊,因为那时还没预料到会和弗洛伊德决裂。
“在梦中,他死了而且如此落寞,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我问自己的问题,而且为何我会明白无误地在这些术语中想起稽査原则呢,事实上,那时它对我而言是可获得的最好理论。我意识到梦中的十字军战士和弗洛伊德之间存在某种对立,然而我也意识到两者之间强烈的类似性。然而,他们是不同的,(在梦中)两者都是死了的,而且都死不安生。
这个梦的意义在于祖先人物的原则;不是奥地利官员——很明显他代表弗洛伊德理论,而是另一个——十字军战士才是一个原型人物,一个可以追溯到12世纪的基督教象征,一个没有真正地活在今天也没有整个死掉的象征。
这一象征产生于艾克哈特(Meister Eckhart, 13—14世纪德国神秘主义者和神学家)时代、产生于骑士文化时代,随着许多思想观念日渐兴盛,这一象征只能被扼杀,但今天他们又再次回到人间。
当我做这个梦时,并不知道这种解释。我感到压抑和困惑。
弗洛伊德也很困惑,也没有发现对这个梦的满意解释。
“阿尼玛”初现之梦
那是在1912年。我又做了另一个梦,再次清楚地向我展示弗洛伊德奉为圭臬的有关梦的某些观念有很大局限性。我过去一直将无意识看作不过是废弃材料的容器,但慢慢地,原型的思想开始在我头脑里成形。
1912年底这个梦出现了,我开始确信无意识不只包含了无生气的死物,在无意中也存在某些有生命的事物。我对这样一种观念感到非常激动:在我身上存在我完全不了解的某些有生命的事物。
我梦到自己身处在一间非常漂亮的意大利凉廊里,看起来很像是佛罗伦萨的韦奇奥宫(Palazzo Vecchio)。这个凉廊富丽堂皇,有不少柱子、地板和大理石栏杆。我正坐在一把文艺复兴时期的金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其美世所罕见。
桌子是用绿色的石头做的,像是绿宝石。我就坐在那里,朝外面远望,因为这凉廊是高高建在一座城堡的塔楼上的。我的孩子们也围桌而坐。突然一只白鸟落了下来,姿态优雅地慢慢伏在桌子上休息起来——是只小海鸥或是只鸽子。
我示意孩子们保持安静,转眼之间这只鸽子变成了一 个满头金发的小女孩,然后和孩子们一起跑开了。当我正在沉思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小女孩又回来了,温柔地用双臂抱住我的脖子。然后她便突然消失 了,她重新变回鸽子并慢慢用人的声音向我说道:
“我只有在夜间最初的几个小时才能变成一个人,此时雄鸽正忙着埋葬那12只死掉的鸽子。”
然后她便飞进了湛蓝的天空,这时我醒了。
当谈到雄鸽时,那只白鸽使用了一种特殊的话语。那是德语中的Tauber (雄鸽),并不经常使用,但我记得我的一位叔叔说过这个词。但一只雄鸽和12只死去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我感到很困惑。
联想到那《绿宝石碑》(Tabula smaragdina ,即emerall table,一般译作《翠玉录》),桌子的故事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一故事是赫尔墨斯神传说(thrice Great Hermes)的一部分。
据说,他留下了一张桌子,上面镌刻着各个时代的所有智慧,用希腊语写着:“天上有天,天下有天;星上有星,星下有星。一切在上的亦是在下的,至此理而后欣悦。”
我说过,所有这些,让我感到困惑。
我开始思考十二门徒、一年中的十二个 月、黄道十二宫等。那时我正在《无意识心理学》中写到黄道十二宫的象征。
最终,我不得不放弃,除了体悟到无意识中非同寻常的活力之外,我从这个梦中毫无收获。我不懂得据以探究这一内心过程之底蕴的技术,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继续生活并密切观察我的各种幻想。
那个梦是1912年圣诞节期间做的。在1913年,无意识的踊跃活动给我带来非常不舒服的感受。我深感困扰,但除了努力分析自己的童年记忆外, 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以做。所以我开始专心致志地分析童年经历,但一无所获。
我想:“好吧,看来我必须试着再过一遍这些童年经历”,所以我努力恢复童年时的情绪基调(emotional tone ) 。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去玩或许能够找到童年的感觉。我记得,当自己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在搭建石头房子、各种幻想中的城堡、教堂和城镇中获得无穷快乐。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对自己说,“为了赋予无意识以活力我不得不做这种幼稚的事,这可行吗?”
那一年,我做了各种各样类似这样的愚蠢之事,并且像一个傻瓜一样迷恋其中。这一过程唤起了许多我身上的劣势情感,但我实在不懂得其他更好的方法。
临近秋天的时候,我感到之前似乎存在于我内部的压力不在那里了,而是开始弥漫于整个空气中,整个气氛似乎较之以前更加阴暗。这就好像这种压力不再只是我一个人卷入其间的心理境况,而成了一种真实的存在,而且这种感觉愈演愈烈。
1913年10月,我乘火车外出旅行,手上拿着本正在阅读的书。到了我要去的小镇时,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幻想。幻想是这样的:
我正在如同看浮雕般俯视欧洲版图。我看到整个欧洲北部和英格兰正在下沉,逐渐被海水淹没。当海水扑向瑞士时,我看到山脉长得越来越高并保护我们的国家。
我意识到,一场可怕的大灾难正在发展之中,城镇和人群被毁灭、各种残骸和死尸被遗弃在水中、整个大海变成了血海一片。最初我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随后大灾难巨大的震撼力带来的恐怖感抓住了我的心。
我试图抑制这一幻想,但幻想再次出现并牢牢困了我两个小时。三四周后,这一幻想再次出现,那时我还是在一列火车上,同样的画面再次上演,只是血海更加泛滥了。
参见《荣格自传》第169、175页及以后;
参见《荣格:词语与意象》(血幅:Word and Image)第57页中收录的荣格所作绘画。
当然我会问自己,是否自己太不幸了,以至于我个人的情结蔓延到了整个欧洲。我对爆发一场大的社会革命的可能性思考过很多,但说来奇怪,从没想过会爆发战争。对我来说,似乎这些事情正变得越来越可怕,然后我突然想到,我是可以采取某些行动的,我可以依次记下所有这些幻觉意象。
在这一过程中,有一次我对自己说,"我正在做的是什么呢,当然不是科学,那到底是什么呢?”之后,一个声音对我说:“那是艺术。”这一回答给我的感觉极其陌生,因为我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确认自己的写作属于艺术。
于是我得出结论:“或许我的无意识正在形成一种人格,这一人格不属于我,但坚持寻求表达。”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冒出来,但我很确定,说我的写作是艺术的那个声音来自一个女人(据推测可能是萨宾娜·斯皮勒林,Sabina Spielrein;荣格的一位女病人)。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可能正好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因为她丝毫没有任何分别心,也不精于此道。很明显,这不是科学。那除了艺术还能是什么呢?在语言中好像只有非此即彼的两种选 择,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头脑思考的方式。
这样,我很郑重地对这个声音说,我的幻觉不是艺术,并感到内心生出越来越强的抵触。然而没有声音传出来,我继续记录自己的幻想。随后那个声音再次侵袭了我:“那是艺术”这次我抓住了她对她说:“不,绝对不是。”
我感到好像一场辩论会随之发生。我想:“很好,既然她还没有演讲的平台, 而我有,我就告诉她用我的吧。”她也这样做了,并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
这就是我发展出的直接处理无意识内容之的技术的缘起。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文章转自知乎,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谢谢。
郑州心理咨询中心|心理医生|青少年心理咨询—河南郑州福斯特心理咨询中心 版权所以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
心理咨询电话0371-63310633、86172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