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盗梦空间》：越复杂，越简单

如果排21世纪十大流行词语榜，“潜意识”这个词一定能进前五！

因为对潜意识的好奇，也让解梦成为了我们心理咨询师最常被询问的主题之一。的确，梦是潜意识呈现最好的方式。相比其他三种呈现潜意识的方式，梦也带有更多的神秘色彩，更吸引人们关注。

早在佛洛依德之前，周公大人就将梦的重要性揭示出来了。不过他和佛洛依德对梦的理解一样，太注重符号化。你梦见某个东西，就代表着什么，这是他们两位比较喜欢的解梦方式。但梦哪里如此简单，更何况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相同的物品所以指代的内心意义，可能是天差地别的。

所以，谁是你的梦最好的解梦师？其实你是自己。

但，我们依旧对自己的梦充满了迷惑，是因为就算在梦里，超我组织的防御大队也还是会坚守岗位。梦并不是一个故事大王，拍着小板凳说：“来，孩子，坐下来，我告诉你所有关于你自己的真相。”所以你需要一些技巧，才能穿过梦为你编制的迷宫，看到潜意识的真面目。

梦真的有好几层，越接近潜意识本我的梦，防御越少，迷宫的结构越简单。

影片的第一个梦就是日本富商斋藤的第二重梦，也是放着柯布和他的盗梦团队需要的重要资料的地方。在影片的设定中，这个盗梦团队的任务就是通过梦进入案主的潜意识，获悉他们需要的情报，然后将情报卖给某些人来取得报酬。

这样的设定在现实中是否可行呢？在我看来是不可行的。梦是太私人的东西，没有办法被其他人轻易侵入，也很难说能做到两个人一起进入同一个梦境。可这和我们讨论的主题无关，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放下。

在第一个梦里，柯布他们本来已经成功了，但却出现了个意外。柯布已经去世的妻子菲尔出现了，并抓住了柯布的搭档阿瑟。她知道这是一个梦，所以阿瑟不会因为她开枪而死去，这没法威胁到柯布。但是她依旧可以向阿瑟开枪，朝着他的脚。因为梦里人们依旧有感受，而且感受也是真实的。在梦里被殴打的话，大脑产生的信息依旧会让我们有痛感。

柯布不可能无视阿瑟被虐待，所以他必须选择在这个梦里杀死阿瑟，让他醒来。如同打游戏，这条命额度已告罄，不如及早退场。但孤身一人的柯布增加了取得情报的难度，所以在第一个梦里他们失败了。

这是个重大失误。

这里需要先介绍一下佛洛依德的重要概念：自我、超我和本我。平时我们醒着的时候都是用自我来面对外界，并用我们的意识控制着这个自我。在自我之下是我们的超我和本我，超我如同一个警察，本我如同一个孩子。本我整天哇哇叫着各种欲望的需求，超我让它该闭嘴的时候要闭嘴。自我是个和事佬，努力去平衡两个吵的不可开交的“我”。在这里我只是将这三个“我”做了拟人化处理，方便大家理解，实际上并没有如此简单。

现在，让我们回到梦里去。当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自我已经睡着了，可是有时它也会以自己的形象出现在梦里。然后这个人在梦里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超我，一个是本我。不要以为超我和本我会在额头上贴着这样的标签方便自我分辨，他们会伪装。就象化装舞会，都戴着各自的面具出现。

用一个最简单的梦来解释。在梦里，你看到你的母亲在责骂你的女儿，而你不知所措的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梦里你的母亲就是你的超我，你的女儿就是你的本我。不要以为做了这个梦意味着现实中你的母亲真的要责骂你的女儿，梦里的母亲和女儿都是一部分的你。在梦里除了你自己，压根没别人。

 

盗梦团队又是如何工作的呢？他们通过让案主做梦的方式进入案主的潜意识中，在案主的梦里他们都是用自我在工作的，是被他们的意识所以支配的。而在梦里，案主的自我、超我和本我都会存在其中。为了达到目的，他们要带领案主的自我在案主自己的潜意识迷宫里穿行，找到盗梦者需要的东西。

我们经常说，潜意识都知道。虽然团队中的筑梦师会将梦境环境按案主生活中出现的场景去锻造，让案主以为一切是真实的，但也只能欺骗案主的自我。在潜意识中的超我是相当机智的，超我的作用就是守护，所以稍有差池超我就会产生怀疑，并发动防御机制。

梦之所以是潜意识最好的呈现方式也是因为它让意识睡着了，超我放松警惕了，潜意识们开始快乐的跳舞了。故此，柯布在指导新入行的小美女筑梦师的时候就说过，不能将梦的场景造的太违反常理，这样案主就会觉察到自己可能在做梦。意识一旦苏醒，超我就开始启动防御机制了。

盗梦团队的成员是用自己的自我在案主的梦里工作的，他们不能把自己的超我和本我放到案主的梦里来。因为自我可以用意识控制，超我和本我不行。盗梦者做不到这一点，意味着他根本不能从事这一行，他等于和案主一起在做梦，还如何工作？

在第一个梦里柯布的超我就以他死去妻子菲尔的形象出现了，是的，菲尔并不是日本富商斋藤梦里应该会出现的人物，所以我说这是重大失误。

柯布曾经是个出色的筑梦师，筑梦师的工作就是用想象锻造梦境中所有的场景，然后将梦者引入这个梦境。但是因为妻子的离世，导致他没有办法再做筑梦师了。显然他丧失的并不仅仅只是筑梦的能力，他也丧失了在案主梦里控制自我的能力。

菲尔总是以破坏者的形象出现，为什么我还说“她”是柯布的超我呢？这需要我们按下快进键，去看看柯布的潜意识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很久以前，因为一次行动失误，柯布和妻子菲尔都被困在了自己的梦中无法醒来。在最深的梦里，时间过的非常慢。也许只是一个晚上，他们经历了一生。但是菲尔沉迷其中，也许她喜欢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于是她选择不醒来。也不能怪菲尔沉迷梦境，因为他们按自己的记忆在筑造梦中的世界。这会让人产生迷惑，从而丧失回到现实的欲望。在一个熟悉的、却可以让自己为所欲为的世界中，谁不想多待几天呢。

柯布的能力比菲尔强，所以他还是能保持清醒没有沉迷下去。在不断说服菲尔无果的情况下，他发现菲尔把区分梦境和现实的陀螺藏了起来，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说服菲尔回到现实了。因为，你只能叫醒睡着的人，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兵行险着，他大胆的做了盗梦者没做过的事情，将一个念头植入了菲尔的心里。告诉菲尔，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是虚假的，是一个梦，你必须通过自杀醒来。这其实和催眠师做的事情是一样，催眠就是利用人进入似睡非睡的恍惚状态，意识放松警惕的时候，在潜意识里植入一个念头。比如，一个屡次戒烟失败的人，通过催眠植入了“你不能抽烟”的念头后，当他醒来就不再想去抽烟了，因为他觉得他“不能”抽烟。如果你问他为什么不能，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原因。

当然催眠要达到这个效果并不容易，而且植入的念头也没那么深，不会让人一个人丧失很严重的现实检验能力。不过菲尔当时深陷潜意识的最底层，那里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人，说明超我的防御都没有了。这个时候植入的念头是不是最深、最难在醒来后破除的也未可知。

总之，菲尔终于同意和柯布一起卧轨自杀，并真的醒来了。但醒来后菲尔对现实世界也很迷惑，没有真实感，这是很让人痛苦的。这个时候柯布才知道自己铸下大错，但已经晚了，菲尔毅然决然的自杀了。

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但在你的感受中并不是如此，这种感受足够将你的余生都摧毁。

菲尔为了坚定柯布也要和她一起自杀的念头，在结婚纪念日给柯布布了个局，制造了她的死是柯布谋杀的假象。还是那句话，潜意识都知道。我认为当他们在最深的梦境中，柯布为菲尔植入了那个念头，菲尔的潜意识知道是柯布干的。但是，没有办法意识化。所以醒来的菲尔表面看那么做是为了让柯布没有后顾之忧的和她一起告别这个“虚假的世界”，也许实际是对柯布之前行为的报复。菲尔自愿选择留在梦境中自然有她的内心需求，强行扭转她的自主选择，她一定希望对方付出代价。

柯布在朋友的帮助下虽然逃离了美国，但他对菲尔自杀的内疚却成为了他最大的心病。为什么在案主的梦中，柯布本不该出现的潜意识总是以菲尔的形象出现，且每次都破坏他们的行动呢？这是柯布自己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厌恶，对自己拥有盗取他人潜意识秘密这样的能力的厌恶。所以，一旦他开始执行任务，进入案主的梦里，他的超我就要以菲尔的形象出现，阻止他完成任务。

在日本富商斋藤的第二重梦境里，菲尔告诉他这是一个梦，所以富商所有的超我都苏醒开始工作了。一堆堆的杀手出现在梦里，围攻柯布和阿瑟。当他们从斋藤第二重梦境中醒来，又因为蹩脚的筑梦师对地毯的错误锻造，让斋藤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是在梦里。只要案主意识到自己在梦里，防御机制启动，就会围攻所有侵入案主梦里的人。就算在一个人的梦里有许多超我和本我的变形而产生的人，案主的潜意识还是能一秒分清哪些人是不该出现的，是不属于自己的。

任务失败，柯布他们四散奔逃，却被斋藤逮住了。斋藤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能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富二代布朗宁在继承了父亲的公司后，解散它。这是天方夜谭，可是对拥有了进入他人梦境的人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的确如此，从现实层面来说也是可行的。之前我也提到了，催眠是可以做到这件事，只不过不可能象影片表现的那么夸张。他们设计的方案真的很接近于现实，了解富二代内心的创伤点，从这个地方下功夫。

创伤点往往意味着有巨大的情绪集团，满足这个情绪集团就可以利用这个人。

简单来说，如果一个人从小是被父母抛弃的，他对被抛弃这件事就会特别害怕。当他谈恋爱后，一旦在恋爱中对方表达出任何一点类似要离开他的言语或行为，都会激发他的创伤，引发他对早年被抛弃的巨大痛苦感受。这些感受，就是情绪集团。如果有人知道这些，并利用它的话，就可以在某些程度上控制这个人。比如可以靠近这个人，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着的。然后，以断绝关系威胁这个人，这个人就不得不一次次妥协。因为他有这个创伤，他不能接受任何关系的断裂，哪怕委屈、牺牲自己也会努力去维持关系。

精心布局，柯布他们却在富二代的第一重梦里就出了差错，柯布的超我又来搞破坏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火车是柯布带来的，目的也是用异乎寻常的东西来提醒富二代，你是在做梦。所以，本来就受过梦境保护练习的富二代的防御马上启动，以精锐部队的形式来围攻他们，导致他们匆忙进入第二重梦境。

梦境也会因为梦者肉体所处的现实环境而影响，现实中他们都在飞机的头等舱，飞机很稳固，在第一重梦境中他们的世界就是稳固的。可是，他们是从移动的汽车上进入第二重梦境的，汽车任何的颠簸都会影响第二重梦境中的场景。

半夜尿急，是不是总会做找厕所的梦？如果降温了，被子不够暖和就会梦到处于寒冷的环境中。大脑在编制梦境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参考当下的躯体感受。

第二重梦境的作用是利用在第一重梦境中得到的信息，取得富二代布朗宁的信任。就象他们说的，让他的自我去对付自己的超我，在第三重梦境中盗取柯布他们植入的信息。他们利用富二代非常希望取得父亲认可的潜意识需求，从他说的父亲临死的那个唯一听清的词语“失望”上做文章。在第三重梦境中，富二代的自我以为自己打开了保险库的门看到的是自己潜意识的东西。也就是躺在病榻的父亲和他说，只是失望于儿子不能做自己，似乎在鼓励儿子别继承他创立的事业。打开保险柜，富二代看到里面有一个风车，应该是承载了他们父子甜美回忆的物品。这会让富二代以为父亲最重视的是自己，满足了他内心对父亲是爱自己的渴望。但其实，这些都是柯布团队植入的，并不是真相。

而需要进入第四重梦境的柯布，再一次遇到“菲尔”，他们进行的对话其实是一场自我对话。梦境里的“菲尔”是柯布的一部分，她用各种方式说服柯布放弃现实生活，完成对妻子菲尔的承诺一起赴死。如果柯布真的听从了这部分的自己，他的内疚感就能得到平复。

不过柯布果然非普通人，一个能在最深梦境中保持清醒并采取自救的人，很难迷失自我。虽然他对菲尔的离世很痛苦，并为此深深内疚。但是他清楚，那个不受控频繁出现的菲尔并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因内疚而产生的超我。

这种清醒，接受过一段时间精神分析的来访和受训的分析师也能做到。你会自然意识到，某些时刻你的这个情绪是怎么来的。比如前面我所举的例子，同样早年被父母抛弃而对关系断裂有强烈恐惧的人，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分析后，虽然他依旧可能感受到这种巨大的痛苦扑面而来，但他能清醒的知道这是自己的创伤再一次被激发而引起的。打算和他断裂关系的人，对他其实没那么重要，他的恐惧源自于早年。一旦拥有了这份清醒，恐惧情绪也比较能被自己涵容和消化了。

我认为影片在结尾有个模糊的处理，看似提供了开放式结局引发大家讨论，但真相是很清晰的。每个盗梦者都有一个帮助自己区分现实和梦境的东西，阿瑟的是个骰子，小美女筑梦师的是个象棋棋子。柯布拿的，其实是他妻子的东西，一个陀螺。会不会好奇柯布自己的呢？我认为他不需要，他自然拥有区分梦境和现实的能力。

那为什么他有一个陀螺？因为当他妻子被自己间接害死后，强烈的内疚感让他陷入混乱，所以他才开始需要这样一个锚定的东西。在执行富二代的这个任务中，他已经完成了自我对话，放下了这个内疚，他已经不需要陀螺了。

而让我非常肯定他回到了美国是现实而不是梦境的原因，是他的两个孩子。之前无论在柯布自己的梦里，还是案主的梦里出现的两个孩子都是不能回头的。这源自于柯布的记忆，当他不得不匆忙逃离家乡的时候，他看到孩子们的最后一眼就是他们的背影。这成为他妻子死后另一个引发他非常大情绪的原因，是一种巨大的遗憾，所以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能让潜意识中的两个孩子回头。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影片最后，当岳父呼唤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回头了。因为这是在现实中，孩子是真实的。而真实的生活是向前发展的，不是卡在某一点上一直重复的。孩子的回头已经可以帮助柯布锚定这一定是现实，而不是梦。那个陀螺，不重要了。

 

作者:心理咨询师贾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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