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勒的名单》中辛德勒的忏悔

一、细节回顾

电影结尾处，犹太人为辛德勒打造了一枚刻有希伯来语“救一命者，救天下”的金戒指。当接过这枚戒指后，戒指不慎掉了，辛德勒慌忙下身从石子路上拾起戒指，他向四周的人群望了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在与史登（辛德勒的会计师）的对视中，辛德勒将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两人四手相握中，辛德勒对史登低语：“我本可以救出更多人，我本可以救出更多人，如果……”。史登凑近了身子，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安慰他：“奥斯卡，因为你1100人幸存了下来，看看他们。”

辛德勒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人：“如果我挣更多的钱。”苦笑了两声，看了一眼史登：“我浪费了那么多。”随即又低下了头。此时，辛德勒额头的经脉清晰地隆起，眉间、眼角、双颊都因苦笑与欲哭而在扭曲中满是褶皱。

史登安慰他：“因为你的善行，让生命得以延续。”辛德勒：“我做得不够。”史登：“你已经做了很多了。”这车，十个人；这别针（纳粹党的党徽），两个人。又可以救一个人。辛德勒揣着手中的别针，望着空洞洞的前方，眼中闪着光。

他转身，跌跌撞撞走向史登。史登赶紧扶住辛德勒，拍着辛德勒的肩背，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但辛德勒又向着车走去，一面念着“又一个人，又一个人”，“我本可以，但我没有”。史登随即也转身，去抱住辛德勒。这时辛德勒也回身，望了一眼四周的犹太人，痛苦地将脸埋进了史登的胸口，哭泣道“但我没有”，身子也随之瘫倒下去。周围的人一个一个拥抱了上来。

二、辛德勒的忏悔

这是我初看电影时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为什么导演安排这样一段“忏悔”？为什么不能大家在安静庄重的氛围里，彼此拥抱而别，除了一声真挚的感激外，将一切都留在不言之中？为什么导演选择让辛德勒来忏悔？以此来表现辛德勒的善吗？这是肯定的，却也错过了些什么。为什么忏悔就能表现辛德勒的善？或者说难道忏悔只是单纯地表现了辛德勒的善吗？究竟什么是“悔”呢？

忏悔

悔，有后悔，也有忏悔。忏悔比后悔的程度更深，不仅仅是一种对自己过往行为“后果”的更深认识，也是一种对自己过往行为“性质”的重新认识。这话怎么说呢？举个例子，韩国新天地会长李万熙在记者会上的下跪道歉，至多是“后悔”。在可能面临起诉后，李万熙认识到了之前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的不利后果。

对于很多罪犯而言，“忏悔”是不太可能的。这倒不是单纯因为罪犯很“恶”，而是因为“忏悔”需要极大的勇气。“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也只有“真的猛士”，才会敢于“直面”与“正视”自己的“恶”，敢于用未来救赎曾经犯下的错，敢于让自己的心去经受那折磨，去悔恨。

日常中的懊悔不已，很多是因为自己的某个错误选择让自己去承担了某个不利后果。而忏悔，则是因为自己的某个行为给别人带去了极大的伤害，让自己的良心备受煎熬。这其实是一种认知的不协调。在这种不协调中，有人可能会精神分裂，有人可能会选择关闭自己的良知，而只有真正勇敢的人，才会去选择忏悔和救赎。“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无法让一个关闭了良知的怯懦者去忏悔。

辛德勒的“私”

我想，真正驱动辛德勒去帮助犹太人的，不仅仅是他对犹太人的同情，更是他内心的忏悔，对他曾经大发战争财的忏悔，对他曾经作为纳粹帮凶的忏悔，对他自己人性中的无知、贪婪、自私、怯懦的忏悔。

注意，这里有一个很真实的细节：辛德勒留下了他的车和金制的纳粹党徽别针，他为什么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把这些也拿出去换钱，去救更多的犹太人呢？是因为害怕被阿蒙（犹太军官）发现自己在救犹太人吗？按照电影的情节不难看出，阿蒙早就意识到辛德勒在救人，不然他也不会把海伦（阿蒙喜欢的一个犹太姑娘）卖给辛德勒。而辛德勒也知道阿蒙已经看透自己的用意了，因此辛德勒完全可能用他的车去同阿蒙换更多的犹太人。至于别针，我想，确实是辛德勒撑起“德国兵工厂”门面，与各路军官周旋的必需品。但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再救人，可以把金的换成铁的，用金子再去换人。可他也害怕，也有顾虑，他要为自己留后路。

这正是辛德勒这个人物的真实之处：私。导演正是通过最后离别时“忏悔”的情节，将辛德勒内心更深处的东西展现出来。当犹太人们将刻有“救一命者，救天下”的金戒指（是一个犹太人将他的金假牙拔下来打造的）送给辛德勒时，辛德勒更深的“善”被触动了，才会去为自己更隐秘的“私”去忏悔。

而这种忏悔，多了些“苛责”的意味。辛德勒自然明白不应该苛责自己，但当他接过戒指时，当他承受如此这般的盛誉时，他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他想把自己内心的真实展现出来，因为他一个人承受不住了。他想告诉史登，告诉那些感激他的人，自己的自私，自己曾经的自私（“我浪费了那么多”），和自己依然留有的自私（“我本可以，但我没有”）。他想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圣人，没有这般伟大。面对如此真挚的感恩，辛德勒无法承受自己哪怕是一丁点的虚伪和自私，所以他才会忏悔，才会这般痛哭。

作者：Ar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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