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游戏，触及到人性最深处感受的一种疗愈方式|尹立

作者：尹立

摘要：传统的沙盘游戏理论中没有触及过的一些点

本文整理自尹立老师在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的“沙盘游戏系统培训项目”课堂中的教学内容；篇幅所限，本文仅摘录部分内容呈现。

沙盘游戏，不仅仅是一种游戏化的治疗工具，它其实是能够触及到人性最深处感受的一种治疗方式。这种最深处的感受就是“生”“死”在人身上的集中呈现，是身，心，外在环境这三者的一体化的呈现，而这样一种呈现，在一般的心理治疗当中是很难达到的。

——尹 立

我自己本身是接受语言式的传统的精神分析的，在早期，我对沙盘是很看不上的，那个沙具那么小，（我）觉得这是小的时候才玩，所以一直以来我会觉得沙盘只对于孩子是最好的治疗工具，但对于成人来说就未必或者说基本上就不需要。

一直到地震以后，高岚老师把沙盘拿到灾区，看到了沙盘对于孩子那么神奇的治疗效果，孩子在大地震以后所呈现的退行现象那么严重，几次沙盘之后，就明显好了。家长都很奇怪，说孩子在夜里啼哭，要奶吃，做噩梦，这些（现象）都没有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快的办法，就是（做）沙盘，大概几次之后孩子的症状就缓解了。

后来，台湾来的心理咨询师跟我们交流的时候，说他们在台湾，对成人帮助很有办法，因为台湾的社工做得很好，对灾民的灾后生活重建帮助很大。但是，他们对于儿童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多年了，那些受过地震创伤的小孩，还依然保持一种退行的、没法正常生活的状态。

我很高兴地对他说：“我们正好相反，我们没有社工，但是我们对孩子帮助很大。”基本上我们的沙盘用到的地方，灾区的孩子都没问题了。

但当时我也仅觉得因为沙盘非常符合孩子那种原始的、象征化的表达能力的特点，所以能够很快给孩子创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是还没有更深入的体会。

经过这些年对于沙盘的督导，阅读了大量的孩子和成人的沙盘，跟孩子们学习了很多沙盘的象征表达方式，现在慢慢能够确定沙盘起到的作用比我所理解的要深刻得多，而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能通过头脑想象得出来的。

一、有躯体症状时，可以做沙盘吗？

我们在临床上遇到的，所有称之为精神疾病的个案，都可以用沙盘来治疗。不论是成人还是儿童，不论是边缘，神经症，还是我们认为最重的精神分裂，都是可以通过沙盘或者说辅助于沙盘来达到很好的治疗效果的。

大家如果在这个课上能够更多的理解到沙盘，能够了解到沙盘的深意，那么在临床上它能起到的作用的确是超乎我们想象的。

我先说一个超过我想象的体验，这是我身边一个最直接的例子。

我妹妹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因为是在我妹妹42岁的时候才生下来，属于高龄产妇，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就是低血糖，经历了一个很重的死亡恐惧，这个孩子养育得还很好，一直没生什么病，没住过院，身体一直很好。

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孩子大便出了问题，最短三五天，最长大概有半个月，不拉屎，用尽了各种办法，中药、西药、泻药都用完了，还在孩子的肚子上用盐炒热了，敷肚子等等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始终有问题，她自己也不敢大便，因为每次大便的时候又干又粗，一大便肛门就疼，孩子也拒绝大便。最长的一次，竟然15天不大便。

我就想，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生理问题，很可能是心理问题的作用更大。因为刚生下来我帮着照顾，知道她刚生下来低血糖很严重，有很深的恐惧感。当时我想，如果这样的话，能不能从心理角度来考虑，尝试让孩子做沙盘。

我妹妹带孩子在成都找了个沙盘室做沙盘，第一次做沙盘回来，孩子自己就拉屎了，然后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去了。因为妹妹自己给孩子买了个沙盘，从那以后到现在，这个孩子的大便就不再有问题了。

如果有人问，躯体症状可以做沙盘吗？有躯体症状的时候，最好的心理治疗方式就是做沙盘。为什么？这个是目前我们大家接触到的沙盘理论里面还没有触及到的一个内容，这个内容牵扯到沙盘背后更广博的一个世界观的问题。

二、在沙盘游戏中，最最重要的不是沙具，而是沙子

当我们解读沙盘的时候，我们更多的说的是这个沙具有什么象征意义？但是沙具是建立在沙盘的基础之上的，在沙盘游戏这样一个体系里面，第一个首位重要的其实不是沙具，而是沙子。它和“地板游戏”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以沙子作为基础的，而沙子意味着什么呢？

沙子，首先它是个流动的，颗粒状的，没有固定结构、固定形体的这么一种存在。当人看到沙盘，甚至触碰到沙子的时候，它表达的是一种松散的感觉，没有结构的，立不起来的一个松弛的、垮掉的状态。

而我们所说的沙子，“沙”这个字，我们中国古代的战场都称之为“沙场”，包括在西方也是，角斗士的决斗场就称为沙场，因为决斗场里边为了防止满地血迹，就泼了一层沙子，血流到沙子里面去之后，很快就渗到下面去了，上面是留不下来的。

这个沙的感觉是什么？它是沙场杀戮之后，所有的生命毁灭了，死亡了，生命的立体感和结构感消失以后，最后经过分化所呈现的一种状态。

沙的这种状态，它呈现的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每个人都害怕呈现的那样一个生命消失，生命败坏，生命死亡的这么一种感受。因为它是死后的状态。

虽然当沙子出现的时候，我们看到沙子，觉得它很漂亮，金黄，实际上这个漂亮的、金黄的、平整的表面下表达的是什么？就是每个人都惧怕的，生命迹象消失以后的，绝对的寂静状态，和死亡有关系，和杀戮，和毁灭，和生命的消失有关。而这样一种感受，恰恰是我们每个人在生命状态下，时时刻刻都要面对，却又时时刻刻都在回避的感受。

大家都怕死，怕自己的美好生活消失，这个“怕”本身后面所隐藏着的就是这种消失所带来的恐惧，消失所带来的一片荒漠的状态，所以越是追求外在美好幸福生活的人，外在越美好，对于美好被毁灭之后所呈现的荒漠化的状态，就越是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所以沙盘中的沙子表达的恰恰是我们真实生活当中最不敢呈现的那种状态，那种感受。我们每个人在逃避的就是这种沙子的感受，但是它又是潜藏在我们内心最深处的这么一种感受。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沙盘里面最重要的，起到基础性治疗作用的，根本不是大家看那个五颜六色的沙具，而是沙盘中的沙子，这是最最重要的。

三、沙盘里的水，是生命的另一面，它是生的根基

当沙子有了水之后，就变成了泥土，而泥土是所有生命升起的源头，生命是从水里边来的，但是只有水不够，还要有土。所以水和土混在一起成了泥的时候，种子就可以成长了，生命由此诞生了，植物就可以出来了，然后人类就有东西吃了，大家就都活了。

我们的沙盘中，沙子底部的蓝色，还有施加在沙子上面的水，又是生命的另一面，是生的这一面，它是生的根基。

你不要小看那么一个小小的沙盘里面放一堆沙子，再加点水变成湿沙，不论是干沙还是湿沙，沙盘里的沙子和水，其实是人类最基本的，藏在内心深处的这种生死感受的集中呈现，在沙盘里，这种一体两面的感受——生和死的感受，就集中呈现了出来。

我给大家督导沙盘个案的时候，就会要求我们所有的沙盘（游戏咨询）师的沙盘室一定要配一个干沙盘和一个湿沙盘，而这个湿沙盘不要在旁边放水，比如说（告知来访者）这个沙盘可以放水，它可以弄湿的，其实（这样）不行的，一定要把这个沙盘弄得很湿，而且这两个沙盘的摆放位置是并列的，不让来访者看出来，哪个主要，哪个是次要的，平行的放，但中间隔开，人在中间可以来回走动。你不要在沙盘室只放一个干沙盘，这对治疗的效果是大打折扣的。这就是我们这几年在督导时总结出来的一个认识。

一个干沙盘，一个湿沙盘，让来访者直接通过眼睛看到了生和死，一个生，一个死。有人问，为什么不是一个沙，一个水？

你用过你就知道了，因为人不是直接从水里出来的，人是活在陆地上的，人在陆地上生生死死，但是你在胎里边是水，所以如果说这个来访者是胎里边有伤的小孩，比如，先天性心脏病或者是先天性的脑瘫，这样的来访者会有一个习惯，他会大量的在沙盘里放水，放到水多得盖过了沙子，沙盘里面一片汪洋，这往往是一个在胎里受伤的孩子做沙盘的一个典型的表现，所以这是大家在传统的沙盘理论里面没触及过的。

我们的很多学员都是心灵花园工作站的，在心灵花园工作站里，做沙盘的时候，一定要配个湿沙盘，因为福利院里面有好多小孩都是胎里边有伤的小孩，所以他用大量的水，对他恢复起来是很有帮助的。

那么，这样一个治疗效果，一个干沙一个湿沙，尤其是湿沙的治疗效果，完全超出我们现在的理解能力了，他怎么会做着沙盘，他的身体竟然有变化了。为什么会这样子？

四、沙盘游戏起效的原因何在？

这个就跟我们刚才说到的沙盘游戏更广阔的背景有关了。有一个观点叫“身土不二”，是什么意思？

它认为，人的身体和世界（它称之为“国土”，就是泥土和国土）在感觉上是一致的，就是身体的感觉和泥土的感觉是一样的。我们认为身体是我自己的，和外界不一样，但其实身体里的感觉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泥土的感觉是一种感觉。

我们今天借助心理学的理论，把这个观点描述了出来，就是身体和国土是不二的。

还有一句话叫做：“惟其心净则国土净”，如果你的心干净了，国土就会干净。我们一般理解的是，我看世界的视角变了，世界就变了，变成了一个意识层面的状态，其实它比这个层面要深得多。在无意识层面上，人的身体和周围的环境是完全一致的，尤其是跟泥土是一致的。

我们的沙盘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当你做沙盘，尤其是湿沙的时候，随着你的手摆弄湿沙，同时你身体里的感觉会发生变化。当你身体的感觉发生变化以后，你身体里边的一些疾病或者那些过去不舒服的状态，它就会自动的改变。

五、精神分析对沙盘游戏中的现象的理解

当然，不只是动湿沙，动干沙是一样的，刚才我举的我妹妹孩子的例子，这个孩子只动了干沙一次以后，她就大便了。那么，现在我们来理解为什么她动了沙子以后回来可以大便？

这个我要用我们现在的精神分析理论，配合着我们的沙盘来理解。

我们刚才讲到，干沙代表着破坏性，代表毁灭，代表死亡，而人的粪便，人排泄粪便的时候这种感觉，其实就是人身上的破坏性，人身上的死亡的东西发泄出来、排泄出来的这么一种感觉。

它是个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生活当中是被禁忌的，我们的文明就是从粪便阉割开始的，这种在日常生活当中被禁忌的状态，到了一个孩子面对沙子的时候，他就放开了，当他一动沙子的时候，这种破坏的、死亡的、毁灭的冲动，就可以以一种名正言顺的、象征化的方式释放出来，表达出来。

而这种破坏性、象征性的表达，就让他整个内心获得一种舒适感，一旦表层的这种破坏感可以释放出去了，那么它身体下部的来自于肛门的破坏感，也就被释放了出去，就是他可以接纳了。所以粪便有问题的人做沙盘会有效果，就是这个原因。

还有一个与这个相关的问题，这是沙盘游戏（咨询中）很常见的现象，孩子做沙盘的时候突然说：“我要上厕所”，“我要尿尿”，“我要拉屎”……很多沙盘（游戏咨询）师可能会说，这个不行，有规则不能这样子。

那么我们刚才讲到这个原理了，你就知道，如果一个来访者在做沙盘过程当中憋不住去尿尿了，甚至去拉屎了，这个现象一旦出现，你就完全不用担心沙盘治疗的效果了，当沙盘治疗可以让一个人身体内部脏器的感受都发生变化的时候，你还用担心他表面社会功能的改变吗？

但是这样一种理解，必须超越我们现在这样一种表层的、象征化的理解，要从更深层的人的身体、人的感受与外在环境的一致，人的身体与泥土、与国土的一致的角度来理解。这个叫做“心境不二”，不止是“境由心造”，而是“心境不二”，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外在环境，你的生活经历，它是同一个东西。而我们的沙盘是对“心境不二”，“身土不二”理论的一个最好的注释和证明。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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