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想象之境
我们的头脑里充满意象,却往往不自知。我们如果懂得关注涌现的内在意象,就会发现在我们内心有一个生气勃勃的言说世界:风景、植物、动物和人物出现在我们的感知中,与我们交谈,回答我们的问题,但前提是我们要学会直接面对它们,同时心怀敬意。
关于深层想象,智利电影导演亚历山德拉.尤杜洛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如是说:
大多数时间我们对于何为想象毫无概念,我们不愿被它无所不及的触角碰触。除了知性想象之外,还有感性、情欲、身体、经济、神秘及科学想象……。无论哪一个领域都少不了想象,包括我们视为“理性”的领域也不例外。想象无所不在。因此我们应该好好发挥想象力以面对现实,不要局限于单一视野,而要从多重视角出发。
我们习惯以信念和自我制约中的狭隘范例做为评估准则。对神秘、广袤、难以预料的现实,我们只能觉察穿透我们视网膜的那些。积极想象是拥有更开阔视野的关键,让我们从他人的观点阐明生活,从不同角度思索与感受。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能够摆脱我们自己,跨越个人小世界的疆界向世界展开。
当我们进入无意识想象之境,会发现在那境内一切都是鲜活而真实的,而这个心理真实远比我们愿意相信的更近,也比我们以为的更容易靠近:每一个感受、每一个情绪、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生理反应、密集攻击我们的每一个刺激,只要以心灵之眼观察,就能够将它人格化,带领我们进入那深层想象之境。
到底什么是“人格化”呢?在荣格心理学中,“人格化”这个名词指的是自发性地启动无意识想象,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理过程,会将情绪转化成意象。而无意识的运作凭借的确实是图像,而非概念:
(人格化是以自发方式)汲取经验,得以看见,谈及生存体现彷佛是心灵临在(……),这种在世界上存在、经历世界的方法彷佛心理场,事件在那里交付予人,因此事件成为触动我们、感动我们并吸引我们的经验。
即便意象并非自发性出现,仍然保持待命状态,彷佛贵重宝石的矿藏等待被发掘,一如接下来这个积极想象的例子:
很黑,我在一个山洞里,仅有微光,我可以移动。我下到深处,那里有一个藏宝箱,里面装满了金币,我环顾四周,十分困惑,我没想到会找到宝藏,我问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叫我过去。我很害怕。
那个声音说:过来,你可以拿宝藏,这个宝藏是大家的,不属于任何人,你并没有抢走谁的东西。既然你找到了,宝藏就是你的。谁拿到这些宝藏,宝藏就属于他,只是的到宝藏后要学会运用。
我回答说:我必须来此,看着宝藏,习惯宝藏的存在,但我从未想过可以运用这么大一笔财富。
那个声音又说:你要学,要够强才能拥有宝藏。你要学着变强。
我回答那个声音说:我先回地面,之后我会再回来,回到地心来。我必须慢慢熟悉这个宝藏。
那个声音说:我在这里,由你差遣。
所以,积极想象是荣格心理分析的一种内省方法,透过这个方法,可以有意地、直接地同时清醒地与无意识心理面对面。荣格是在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九年间发现这个方法的,之前他跟佛洛伊德的个人情谊和专业领域上都分道扬镳,因此这段时间很不好过。那些年,荣格这位心理分析之父饱受各种情绪以及不断涌现的无意识意象折磨,“在地底催促他”。
在《荣格自传:回忆,梦,省思》中,第六章的标题是意义非凡的〈正视无意识〉。荣格描述他使用什么方法跟自己的无意识达成协议。我们可以把他的见证当作积极想象法的“主观”描述,而第一次“客观”描述则记录在〈超越功能〉一文中:
为了能够捕捉那些“在地底”催促我的幻影,我必须深入地下去到他们之间:但我内心不仅遭遇极大阻力,还有如假包换的害怕。我怕我会无法控制自己,会被无意识操控,而身为精神医学家,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总之,经过漫长的犹豫不决,我意识到没有其它解决之道。我必须接受这个命运,我必须勇于掌控那些意象,如若不然,就有我被它们掌控的风险。只要我能将情绪转化为意象,也就是找出躲藏在情绪里面的那些意象,我的内心就会觉得平静、安全。我若停留在情绪中,就有可能被无意识的内容物打败。或许我应该摆脱掉这些,但是如此一来我恐怕难免会陷入精神官能症,最终照样被无意识的内容物打败。我的实验告诉我,从诊疗角度而言,发掘躲藏在情绪后面的特殊意象是会有所帮助的。
玛丽–路薏丝.冯.法兰兹(Marie-Louise von Franz)师承荣格,与荣格合作超过三十年,她在一篇被视为论述积极想象的经典论文中,描述荣格探索无意识的方法,提出四个阶段,简述如下:
第一阶段要启动积极想象,首先必须“清空自己脑中我的思维过程”,意识要学会排除批判态度,摆脱所有期待与定见,等待一个自发的画面浮现。若是没有任何无意识画面形成,荣格建议寻求“外力辅助”,例如观察梦境画面,或是观察自身强烈的情绪状态。客体启动与否确实取决于“观察”过程。
第二阶段在这个阶段必须“让无意识的幻想影像进入内在知觉范围”,而且不能干预这个过程,要让它在脑海中自由地流动或移动:
我们不该过度努力地专注于它,阻碍它,固定它,也不能太不专注,否则内在影像有可能变化过快,变成一场“内在电影”。
由于无意识影像可能以不同形式浮现,包括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和动觉等,意识要能捕捉到各自的特性,然后提供最适合的表达工具,好让它们具有外在可见度。
第三阶段在这个阶段,意识被召唤来透过书写、画图、雕塑、音乐或舞蹈“给予幻想影像某种表现形式”。在这个阶段,想象者容易发生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让幻想陷入过于精雕细琢的美感历程,以至于它有一点像“艺术品”,由于太过重视形式,便忽略了它的讯息或意义。(……)另一个错误正好相反:漫不经心地草草写下幻想内容后就急着询问意义问题。直觉型和思考型的人格外容易犯这个错误,知识分子更糟。凸显出爱和奉献的匮乏不足。
积极想象法预设的客体化不同形式中,荣格认为书写是基本工具之一:
(……)不只实用、重要,而且适切,用文字将整个过程从开始就固定下来,因为我们需要面前有文字作为左证,才能够有效制衡自我欺骗的倾向,而这个倾向随时都有可能显现。
第四阶段这个阶段“是以道德探索自己之前制造出来的东西”,让积极想象法跟任何其它想象技巧区隔开来:意识排除了自身带有批判的专注后,让积极想象自主发展,在让来自无意识的意象客体化并且以积极方式面对它后,决定立场,也就是评估深层内容物,再以自己的价值观为参照,“做出有意识的道德决定”,加入或拒绝无意识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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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在无意识的心理世界中有许多画面。在开始跟这些画面亲近熟悉之前,我要谈一下让意识心理得以过渡到无意识心理的那些画面,也就是让已知现实过渡到未知现实、凸显情绪的那些画面。阿米娜塔.佛法纳是非洲曼丁卡族公主,她的爷爷是萨满巫师。关于这一点,她曾有过如是描述:
当你跨过门坎,或当你打开门(你也可以用其它名词称之),你会看见正常人眼睛看不见的,听见正常人耳朵听不见的(……)。你切勿被害怕所迷惑,千万不要。因为害怕会变成黑暗的助力,会削弱你的力量(……)。闭上眼睛,跨过门坎,踏上旅途。
接下来的梦境描述,是以象征手法呈现相同的过渡经验:
我在深渊边缘,我靠双手撑住自己不掉下去,而我的腿和脚在黑暗中悬空。我在那一瞬间做了决定:放开手,我开始往下坠落,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很可能会是死亡。我的身体在黑暗中急速下坠,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但我发现越往下,黑暗渐渐开始减弱,坠落结束,我感觉我双脚踏的地方很柔软,让人觉得很舒服。我的身体很放松,全身舒畅。我看着这个山洞,讶异地发现山洞里有许多金银珠宝,在那里,在地底深处。我明白了找到宝藏的秘诀就是要放手坠落跌落谷底。那些珠宝很美,很大,很耀眼,可以带走,带到地面。找到这个地方的秘诀是放开一切,让自己坠落,接受可能丧命的风险:秘诀是经历死亡的恐惧。
历来的童话故事里也常见种种困难和恐惧,特别是当主人翁要去寻找“很难找到的宝藏(无意识)”时。在《金钥匙》这则格林童话中,那把可以开启“装着珍宝的小盒子”的小小钥匙被封存在冰天雪地的皑皑白雪下:
一年隆冬,积雪严重,一个穷苦的小男孩不得不拉着雪车去捡柴薪。等他捡完柴薪放到车上,天气冷到他不想回家,只想就地生火取暖。他铲除雪堆,打算清出一小块空地,这时发现了一把小小的金钥匙,他想既然有钥匙,那么锁应该就在附近。他继续往地下挖,挖出了一个小铁盒。
“希望这把钥匙是开这个锁的,”男孩心想。“小铁盒里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可是他找了半天没看到钥匙孔,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但是那个钥匙孔很小,几乎看不见。他试了试,那把钥匙竟然大小刚好。他转动钥匙。现在我们就等他打开锁,打开铁盒盖,然后就会知道小铁盒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
关于寒冷的感觉,了解无意识心理历程的人很清楚那通常与艰难情境、能量系统阻滞、未经整理的创伤记忆有关。就这个观点出发,在内在画面间旅行可以是:
(……)向生命敞开,披荆斩棘,打破为自卫而设置的藩篱,走向未完成。
荣格在《红书》中回忆起一场“难以解释的严寒”梦境,梦中的寒冷画面却跟成熟果实同时并陈,那是对立的心理经验,刺激了内在写实和外在写实的整体感知:
在一九一四年,六月初和六月底,以及七月初,我做了同一个梦三次。我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那是仲夏的一个夜晚,突然间,难以解释的严寒从星空降下,所有海洋与河流都结冰了,一切绿意都冻结了。
第二个梦跟第一个梦很相似。至于在七月初做的第三个梦,则是这样的:我在英国某个偏远地区,必须乘快船尽速返回家乡。我匆匆赶回家。在家乡我发现明明是仲夏季节,却从星空降下严寒,让所有生物都结成了冰。有一棵树结霜了,没有果实,因为结冰的关系,叶子变成了一串串甜美的葡萄,有饱满的有益健康的汁液。我摘下葡萄,送给等待的人群。
我们可以把积极想象实务当作趋近我们心理冰冻区的方法,是透过个体化历程达到自我疗愈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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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把时间往后拉。一九三五年。已经年逾六十的荣格应邀在伦敦塔维史托克中心发表六场演讲,谈的是心理分析最重要的几个议题。荣格向两百多名医生听众介绍他的心理分析学几大要点,同时阐明他理解心理结构和内容物的模式,也描述了他个人在探索心理时采用的方法。
我将特别着重荣格的第五场演讲,因为那一场的主题就是积极想象。他主要着墨于该方法的实际层面,为了让听众了解,他说了一则故事:
我曾经替一位年轻艺术家作心理分析,他很难理解什么是积极想象。他做了各种尝试,都徒劳无功。(……)我无法形容他做的所有努力,但是我可以告诉各位他最后成功地启动了他的心理想象力。我那时候住在城外,他必须搭火车来找我。火车从一个小站出发,火车站墙上有一个广告。他每一次等火车的时候就盯着那幅广告看。那是瑞士小山城米伦(Mürren)的观光广告,画面中是五彩缤纷的西阿尔卑斯山脉,有瀑布,如茵草地,正中央是一座小山……,小山上有几头放牧的母牛。他坐在那里对着这个画面冥想,想的正是他不懂我口中的积极想象是怎么回事。然后有一天他心想:“或许我可以试着对那幅广告幻想,我可以想象自己身在那个画面中,假装那是真的。我可以漫步在小山上的母牛间,看着山的另一边,或许会发现那座小山后面有什么?”于是他到车站去,想象自己身处在那片风景中。他看见那片草地和一条路,他爬上小山,在母牛间兜转,来到山顶他往下看,看见一片绿油油的斜坡、一排篱笆和一扇栅栏。他往下走,经过栅栏,发现一条山间小径,绕着山谷而下,还有一座悬崖。在悬崖的另一边有一座小礼拜堂,礼拜堂的门半掩。他心里动念,真想去参观那间小礼拜堂,于是他打开门,走了进去。在用乡间鲜花装饰的圣坛上,他看到一尊木刻的圣母像。他盯着圣母的脸看,这时候从圣坛后面冒出了一个耳朵尖尖的生物,他心想:“这太可笑了。”那一瞬间,幻想结束了。
年轻艺术家离开火车站的时候对自己说:“我还是没能搞清楚究竟什么是积极想象。”然后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那个东西是真的。说不定转眼就消失在圣母像后面的那个尖耳朵家伙,刚才真的在那里。”于是他想象自己回到车站,看着那幅广告里的风景,爬上小山。等他走到山顶,他自问会在山的另一边看到什么呢。然后他看到了那排篱笆,那扇栅栏和斜坡。他对自己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问题,都跟刚才一样。”他在悬崖边转了一圈,看见那间礼拜堂。“礼拜堂也在,”他对自己说。“显然不是幻觉。”他看到礼拜堂的门半掩,心里很高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说:“等我打开门,会看见圣坛上的圣母像,那个尖耳朵的家伙应该会在圣母像后面露出头来,如果结果不是这样,就表示这一切太荒谬了。”于是他打开门,看到……一切都在先前的位置上,而那个尖耳朵的家伙跟之前一样一闪而逝,他才真的说服了自己。他找到了钥匙,从那一刻起他知道可以依赖自己的想象力,这才终于学会了运用想象力。
荣格在同一场演讲中特别强调了两个很容易混淆的心理进程的基本差异,那就是“积极幻想(想象)”和“消极幻想(想象)”:
我比较喜欢“想象”这个词,而非“幻想”,因为这两者并不相同,早年的医生说到“我们的志业”(opus nostrum)时,都知道应该要透过真实想象而非幻想以完成。换句话说,若要更明确地界定其定义,幻想是纯粹的非现实,是幻觉的产物,是短暂印象,而想象则是积极的创造,有其目的性。我同样也以此做为两者之间的划分。
幻想基本上是我们的发明物,停留在个人内容物和有意识期望的表面;而积极想象,由字面意义可知,所生成的意象有自己的自主生命,只要有意识的理性没有介入,所有象征性事件的发展都自有其一套逻辑。首先要做的,是必须专注在某个特定的元素上。我以我的自身经验为例说给各位听。我小时候有一位未婚的阿姨住在一个老房子里,那栋老房子挂满了色彩缤纷的美丽版画,其中一幅是我外公的画像。他在画中打扮成主教模样,穿着主教服光鲜亮丽地站在房子前的一个小小阳台上,阳台跟一道扶手梯相连,旁边还有一条通往主教堂的小路。每个星期日早晨,我都会去那里探望我阿姨,我跪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那幅画,直到外公走下楼梯为止。每一次我阿姨都说:“宝贝,没有这回事,外公不会走路,他只能待在那上面。”但是我知道我看到他走下来。
现在你们明白那个影像为什么会开始移动了吧。同样的,当你专注于一个内在画面时,那个画面会开始动,会增添细节,会展开。只不过你们每一次都不愿相信,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你们创造的,那不过是你们自己的发明物。其实你们应该抛开这个疑惑,因为根本不需要怀疑。我们用有意识的大脑制造出来的东西并不多。我们要懂得将自己交给在我们的意识中消失的,也就是德文的Einfälle(突发意念)。
接下来的两个案例,进一步具体而微地说明“积极想象”和“消极想象”之间的不同。第一个例子是一名接受心理分析的年轻女子的“消极想象”,第二则则是荣格在《红书》〈重寻灵魂〉那一章中描述的积极想象。
案例一消极想象:魅力十足的男人
这阵子F.常觉得强烈的欲求不满:在一天之中,得以短暂休息的时候,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一名魅力十足的男人身影,非常性感。F.发挥想象力跟那名男子陷入漫长而热情的性爱关系中。诊疗时,F.陈述自身经验,心理分析师请她再次跟那名男子的影像联系,不过这一次,要以直接的方式面对那名男子,由想象的对谈开始:被询问后,那名男子向F.表达了被卷入想象的激情性爱关系的不满,觉得自己不受尊重。这个想象的对谈立刻让F.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并且让她第一次有所意识:这名年轻女子想起了她因为沉浸在愉悦中不愿中断自己的想象,而且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F. 并未尊重无意识传送给她的画面,错过了接收并了解该讯息的机会。
诊疗中,心理分析师请F.思考如果在现实环境中,真的遇到了一如她想象中那样极富吸引力的陌生男子,她会怎么做。F.回答说她会请男子介绍自己,之后评估进一步认识他、发展性爱关系的机会。
F.意识到的是:发生的一切是由我为出发点和无意识想象之间的辩证关系界定的一次想象会晤,与为了减缓内在紧张、以幻想方式满足个人欲望的我的单方面需求而生的消极想象,两者之间的差别。
案例二积极想象:荣格的“重寻灵魂”
当我在一九一三年十月看到洪水异象时,正好身处在对我个人极为重要的时刻。我当时四十岁,已经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拥有名气、权力、财富、知识和人类渴望的所有幸福。我内心追求物质的欲望不再高涨,少了欲望,我陷入恐慌。我被洪水异象淹没,我感知到深处的灵,却不了解他,但他逼迫我感受叫人难以承受的内心折磨,于是我说:“我的灵魂,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吗?我在说话,我在呼唤你……,你在吗?我回来了,我又回到这里。我抖掉脚上不同国度的尘土来找你,我就在你身边。经过多年漂泊,我回到你这里。你想要我将所见、所活、所吸纳的一切说给你听吗?还是你并不想听生活和世界的那些噪音?可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生是值得活的。人生是一条道路,是寻觅多时,通往那不可知、而我们以神圣名之的一切的道路。没有其它道路,所有其它道路都是错误的。我找到了正确的路,它带我走向你,走向我的灵魂。回来的我已经过淬炼和净化。你还认得我吗?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万物皆已改变。我是如何找到你的?我的旅程真是太奇怪了!我要如何用文字来形容有一颗美好的星星带领我走过怎样的蜿蜒崎岖小径才找到你?几乎被遗忘的我的灵魂啊,给我你的手。再见到你我无限喜悦,喔长久以来不被承认的灵魂!人生将我重新带回你身边。我们要向人生道谢,因为我活过,活过那分分秒秒的宁静与忧伤,所有喜悦与悲痛。我的灵魂,我应该与你一起继续我的旅程。与你一起出发,攀上我的孤寂。深处之灵逼迫我这么说,而我这么说的同时违背了我的意愿,因为那出乎我意料之外。当时我仍完全受时代之灵禁锢,对人类灵魂有不同的想法。我常常思考并谈论灵魂,我知道关于她的许多专门话语,我评断她,把她当成科学对象。我以为我的灵魂可以是我评断与知识的对象,其实我的评断与知识才是我灵魂的对象。因此深处之灵强迫我与我的灵魂对话,把她当成独立存在的生命。我必须明白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灵魂。由此我们了解深处之灵对灵魂的看法:深处之灵把灵魂视为独立存在的生命,时代之灵则相反,认为灵魂附属于人类,可以接受评断与分类,而且我们可以掌握其界限。我不得不接受,以前我称之为灵魂的,其实根本不是我的灵魂,而是一个呆板的教义架构。因此我必须与我的灵魂对话,不过是把她当成遥远未知的事物,她不是因为我而存在,是我因为她而存在。
看完这两个案例后,我们可以进一步定义何谓“消极想象”。
(是)比较表面的现象,(……)一种挫败后的隐性补偿。(它是)失调的因和果,是虚构的、不真实的慰藉,或许与佛洛伊德提出的欲望得到幻觉上的满足相吻合。
“真实想象”的特点在于我在意识和无意识游戏中的积极参与和负责,而且是深层心理的纯粹表态。唯有在意识学会跟无意识合作的那一刻,人格的和谐、平衡及创造作用才算完成。荣格是这么说的:
(我们)全然依赖无意识的宽容合作,如果无意识拒绝合作,我们将无限失落。
所以为了避免我们在无意识意象中徜徉的旅行走向“消极想象”而非“真实想象”的方向,最好遵照积极想象法的四个阶段,谨慎行事,而且在刚开始练习的时候,要有一位熟悉积极想象法的荣格心理分析师从旁协助,评估积极想象者的心理动力平衡状态。积极想象者的意识必须保持弹性以接纳深层意象,同时要够坚定才不会被深层意象的魅力左右,要摒除成见才能转换视角,而且要不离道德原则才能在面对探索时“站稳立场”。
在所有这些安全条件备齐的情况下做积极想象,完整捕捉来自无意识真实的“创意直觉”就变得更容易,也更顺畅。
詹姆斯.希尔曼写道:
(……)创意直觉会出现在探索的棘手边缘地带,在我们觉得特别敏感、无所遮掩且孤单的地方出现。为了与你相遇,我必须以身涉险。人被叫来赤身裸体接受试验。比较保险的做法是独自思索,而非与你面对面。即便是反思的心理学中最受青睐的——其目标不是爱,而是意识——“认识你自己”,对创造的心理学而言也是不够的。不是要透过反思来“认识你自己”,而是“揭示你自己”,那宛如是一个爱的命令,因为唯有在我们的爱里,我们才能揭示自己。
从“揭示你自己”角度观之,在深层想象之境旅行,除了让我们自我揭示之外,还揭示了我们身处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探索的棘手边缘地带”,在想象的地平在线我们的真实的所有向度,“大脑–心灵–身体”彼此交错,形成那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纹理,也就是我们,在我们存在的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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