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凯平:从电影《星际穿越》看人对死亡的态度

昨天中午乘国航飞机回到美国旧金山湾区，利用来伯克利开会的机会和家人团聚，共度感恩节。没想到第一个义务就是陪家人一起看了场电影《星际穿越》。历经三个小时的惊心动魄、感人肺腑的观赏，深刻感受到美国优秀电影中的思想深度和对人生意义的正能量的挖掘。

因为己经有很多有关该电影的科技、宗教、艺术、情怀等评论，所以，我着重谈这部电影对我个人突出的影响和冲击，就是人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

电影里反复出现一句台词，是由布伦特博士（Dr. Blent, 英国老戏骨迈克尔•凯恩扮演）反复吟诵：“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每次出现这句话都让我感受到一种振奋，一种自豪，一种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认识。

振奋来自于对人类这种深深不息、追求不已的生命态度的敬畏。人对死亡的态度其实反映了我们人类最高的智慧和灵性。“死去元知万事空”，所以我们人生的最终结果是死亡；既然死亡无可避免，那么，我们当下该如何活着？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其实反映了我们人类的智慧，也反映了积极心理学所提倡的高尚境界。

很多的心灵鸡汤在劝慰人生无所作为、无所事事，满足现状的时候，其实提倡了一种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态度。积极心理学提倡的积极心态包括追求、责任，为国家，社会和家人改变现状，创造幸福。一个常听到的笑话是，一个银行家在人生成功的时候，去沙滩上享受休闲的快乐；而一个普通的渔民，一辈子无所追求和事业，也在沙滩上享受休闲。因此，很多心灵鸡汤的宣传者，劝告人们不要去追求财富、金钱、事业和成功，因为人类的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这种宣传与科学的积极心理学的理念是完全相违背的。这是由于人类追求的主要的作用不在于是不是实现这些指标，而在于人们愿不愿意有所追求、有所担当，以及把我们的生命活的有激情、有意义、灿烂辉煌、丰富多彩。

《星际穿越》所代表的人生态度，很像歌德所提倡的“浮士德精神”。我们人生的意义，绝对不是由获得金钱/财富、地位/权势、美色、物质等外在事物的多少所决定的；而是在追求这些外在事物的过程中，我们受体会到的生活价值、意义、快乐、幸福、痛苦等各种丰富多彩的人类情绪所影响。

因此，我特别欣赏人类这种追求的动机，“生命在于行动”，它的核心意义就在于我们不能够无所事事、无所作为、混混沌沌过一生，我们应该在追求中发现生命的价值、快乐和幸福。《星际穿越》这部电影和它代表的这种人类不断追求新的发现、新的事物、新的境界的过程中间，体现出了我们生命的真实意义。

另外，这段话也让我感到了一种自豪，就是作为人类最高精神追求职业中的一员——人类的科学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讲，科学事业反映了我们人类无穷的对未知的探索和无畏的牺牲精神和无私奉献精神。人类有一些职业它真正的目的还真不是为了自己的财富、地位和私欲的满足。它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科学家从事科学研究，就不应该简单地只为了个人的地位、收益、职称、职务或名利；它还应包括对我们人类所不知道的事物的共同兴趣和追寻。

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在国内工作的时候，经常有人就问我：大学教授到底要得到什么？特别是对于我们这样从事基础理论研究的科学家来讲，既没有财富的增加，也没有地位的提升，更没有官位的喧扰情况下，我们的快乐和幸福如何去体现呢？我经常讲：“人其实更应该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这个事情在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明白它的意义或者能做到，其本身就是我们生存最大的价值。前面提到的这句台词还充分地诠释了生命的真实价值就是不断的去追梦。满足私欲、追求财富、美色和权利只是人类共同的生物本能；但是，人的生命和动物生命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在本能之外还有更高的灵性的追求、思想的追求、感情的追求。因此，在这个简短的人生旅程中，如何做梦、追梦、寻梦和圆梦，以及在梦中体现出人生跌宕起伏、情感波动都属于人生意义非常重要的方面。

《星际穿越》还有很多对于爱的描述，并把感情在生命意义中的作用也讲得非常明确。生命的意义绝对不是单纯地追求某一种目标或者是为某一种理念去奋斗牺牲，这也包括如何活出丰富多彩、如痴如醉的生命的情绪。

有什么事情让我们激动？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开心？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安静？有什么事情让我们敬畏？这都是人生意义要提前发掘出来的问题。心理学家汤姆斯•吉洛维奇在调查了好几百临终老人谈人生意义的时候，发现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留给我们最重要的、也是我们最舍不得放手的就是我们人类的各种情感体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也就是我们人生追求中特别应该体验和体会的。

电影里反复出现那句台词“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来自英国著名诗人迪兰•托马斯（Dylan Thomas（1914–1953）最好的、也是最著名的诗《不要温顺地走进安详的黑夜》。

我个人觉得，其实他所表达出来的意境和思想，与中国诗人和政治家曹操所提倡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伟大的中国英雄在生命的暮年，其实也表达出了这样强烈的生存欲望和担当精神。“老夫聊发少年狂”，文艺气息极浓的欧阳修代表的也是一种积极心理的态度。

因此，我经常讲，积极心理学的积极事情不是提无为、无形、安贫乐道，而是提倡一种积极的人生追求和意义，它不以外在的物质目标作为意义，而是把追求过程中的心理满足作为意义。因此，看这个电影悟到的积极心理学的含义，让我感到自豪和振奋，充满了科学研究及普及心理学的冲动和欲望。因此，一冲动就把电影中布伦特教授所背诵的这句名言，抄录下来，并翻译如下。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light.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安详的黑夜,

白昼将逝，暮年仍应是燃烧咆哮的吋节

疯狂吧，疯狂地迎接光的消灭。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虽然智者在生命的尽头也自知黑暗即将来临

因为他们的言语再不能迸发智慧的光明,他们

也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安详的黑夜。

请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安详的黑夜，只有激情澎湃的人生才是值得我们积极心理学所提倡的人生。人生苦短，请不要让它随意地、无聊地、安静地消失。

奋斗吧！虽然奋斗会为我们带来挫折、失败、痛苦、失望。但是，所有这一切，也是我们人类心理活动的主要成分。因此，它既然存在，就有它积极的意义。面对死亡，人类真的是要有一种不甘心的动机，同时也要有一种智慧的方法，这就是科学的积极心理学！

文章转载自心理学空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