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大师讲“异类”：“你尖酸刻薄的样子很有魅力。”丨John Beebe

原创：John Beebe

 

本文节选自约翰·毕比的《类型与原型》（洗心岛出版，周党伟等译）一书中的“绝非异类”部分内容。在这一节中，约翰·毕比从类型和原型的角度对《豪斯医生》这部剧做了全面的分析，篇幅所限，这里节选了一部分内容。

《豪斯医生》（DR.HOUSE）讲述了普林斯顿大学附属医院脾气古怪的格雷戈·豪斯医生，利用自己的一套医学理念，和三名出色的助手解决无数疑难杂症的故事。

 

豪斯医生由休·劳瑞扮演，这位演员狡猾、敏感、丰富的面部表情把豪斯医生表现得淋漓尽致，既表现出了青春年少，又表现出了成熟稳重，他把对立的两面都写在了脸上。其他角色虽然把他当做一位反社会分子看待，但还是愿意跟他接触。

豪斯的大腿四头肌的供血动脉受阻，当年为了保全他的大腿不被全部切掉，就切除了大部分已经受损的肌肉，这种病痛一直折磨着他，他通过表皮注射吗啡来缓解疼痛，并且会把满布针孔并且萎缩的大腿肌肉展示给院长看。豪斯所忍受的痛苦正如荣格在《圣杯传奇》中提到的“安福塔斯之伤”。安福塔斯是一位圣杯国王，他偶尔跛着脚并拄着拐杖，与豪斯并无不同。在圣杯的故事中，国王在钓鱼或登船的时候受了伤，他的伤就在臀部四周或大腿上端，也就是性敏感区域。

 

在荣格心理学中，这位神秘的、受伤原型的圣杯国王形象就是犹太-基督教文化对性欲扭曲的一个缩影。豪斯医生与国王一样，也几乎在相同部位受伤，这位医生在原型水平上与国王类似。

 

他态度无礼，表情凶恶，竭力避免和病人说话，认为世人皆不可信，至少病人自己所说的病因都是胡扯，豪斯医生几乎是个愤世嫉俗的反社会论者。一部分荣格学者很容易就会给电视中这样一个稍显粗暴的治愈者打上片面的大男子主义烙印，认为他的阿尼玛存在缺陷，他在通过一种英雄主义的方式来支撑他脆弱的自尊。我们需要对这位放肆的治愈者角色进行深入思考，从而对他的人格特征作出更精确的认识。

豪斯的愤世嫉俗是名副其实的，而且也很经典，他使人想起哲学家第欧根尼（Diogenes）。当亚历山大大帝攻入雅典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让亚历山大不要挡住他的阳光，这是一种犬儒学派的观念——“向任何外在影响屈服是有辱尊严的行为”。在今天，犬儒主义者（注：cynicism）指的是相信只有自私才能让人有所行动，不相信无私甚至轻视无私；换句话说，犬儒主义者应该就是著名作家艾·兰德（Ayn Rand）这样的人物。

 

注：Ayn Rand的哲学和小说里强调个人主义的概念、理性的利己主义、以及彻底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她相信人们必须透过理性选择他们的价值观和行动;个人有绝对权利只为他自己的利益而活，无须为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但也不可强迫他人替自己牺牲;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透过暴力或诈骗夺取他人的财产、或是透过暴力强加自己的价值观给他人。

但是，犬儒主义者在以前特指 “生活在公元前四世纪的一些希腊哲学家”，他们“尊奉仅有德行才是善的教条，德行的本质在于自控”，不屈服于权威。犬儒学派的创立者第欧根尼对抗性的阴影形象，在后世已经成为一种对抗权威的意象，就像豪斯医生这种“用一种尖酸刻薄、玩世不恭的态度去表现自己的人”。

 

在希腊语中Cynis就是“狗”的意思，指的是生活在雅典和其它地方的犬儒主义者像狗一样生活在街头，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为住宿问题而妥协。有趣的是，豪斯就像一条狗，他一直很需要他人的关注，对他身体的问题并不感到难堪，时刻准备着对那些烦扰他的人反咬一口，但他又缺乏狗的友好，甚至德行。

反而他更像另外一种原型，这个原型的拉丁文名称与犬儒相近，但词源上又与犬儒不同。这个词就是Senex （长老），字面意思是“老者”，是我们动物本能的一个很明显的人性附属物。

 

荣格心理分析师通常把这个词与消极的意义联系起来，指的是父亲原型的阴影——冷漠、轻蔑。长老就像一位傲慢的父亲一样，总是会打破年轻人天真的幻想，也是所有理想化情感的敌人。

 

注：心理分析师詹姆斯·希尔曼对长老原型做出过较为完整精确的阐释，他曾引用萨杜恩（Saturn）来代表长老。

在豪斯身上，“长老”指的是这个角色与他所训练的年轻医生相反的一切老事物。他使用的拐杖也是萨杜恩的镰刀，因为血栓导致他右侧大腿肌肉坏死，使他步履不稳，这个拐杖就象征他长老的地位。他拄着这个拐杖走路，也使用这个拐杖去做指点和督促他人，他的拐杖就像巫师的魔杖，指出同事的错误。

 

但是豪斯身上并不只有一个原型，他满布皱纹的脸，既带着岁月的痕迹，又透露出孩子般的顽皮，同时又具有长者的风范。小丑这个原型对于他这个角色来说至少是与长老同等重要的。

 

长老和小丑都是阴影原型，阴影是我们人格的一部分，大多数人在公众场合中会将阴影压抑，阴影是我们性格中通常不会表现出来的内容，因为我们会受到社会规则的制约；而与之相反，豪斯却与这些禁忌背道而驰，公开把他的阴影表现出来。他集小丑和长老于一身，刻画出一个诚实的角色，并将这种诚实用在医学上。

与多数医生相比，豪斯显得很不专业，他穿着邋遢随便，胶底运动鞋、牛仔裤和八字胡，全然没有人们印象中那类谦和严谨的专业医师的影子。可是在这副令人咋舌的外表之下，却藏着令同行和病患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高超医术和丰富学识。

 

以荣格式的类型学观点看来，豪斯在工作中的面具是内倾思考和外倾情感。内倾思考使他显得愤世嫉俗，外倾情感在与病人、同事相处时表现出来的戏谑的方式使他显得具有攻击性。

 

内倾思考会用新视角关注患者病情，从而能够理清患者的真实状况，豪斯热衷于对病人作出诊断，他不相信病人的话及其他医生的诊断。他避免与病人进行接触，相信他自己的思路和判断。

 

外倾情感的能量向外，侧重于关注他人的情感需要；但豪斯使用一种戏谑、不屑的方式关注他人的情感需要，他把那些向他敞开心扉的人弄得很尴尬——既想从豪斯那里得到安慰，又不知是否要去相信他。这就是喜欢操纵的小丑令人困惑的一面。

豪斯的长老类型代表内倾思考，小丑代表外倾情感，他使用这两个原型与病人及同事相处。而大多数医生所使用的是外倾思考/内倾情感的组合。

一个原因是这种对立面的结合突出了豪斯这一角色，将唐吉柯德和山卓·潘札集于一身，医生中没有像他这样的傻瓜，傻瓜中没有像他这样的医生。

 

豪斯的行医原则完美地体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医生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身上，帕拉塞尔苏斯是顺势治疗之父，他提出要“以毒攻毒”。就是说，假设疾病是一个小丑（症状多变）和长老（变成慢性病，并指向死亡）的结合体，那么医生身上也必然存在小丑和长老。帕拉塞尔苏斯使用的治疗方法看上去很怪诞，这些方法不仅仅会引发疾病，也会对疾病产生威胁，从而使疾病现形，然后病人就恢复健康了。

在美国文化中，人们恐惧衰老，正是如此，豪斯发现将长老和小丑相结合能够让这个国家的英雄主义不断衰退，召唤出几乎相同原型的人物角色，就可以产生治愈效果，因此我们相信美国还是有救的。

 

对于喜欢美国文化的观众而言，尽管豪斯与美国文化都有自恋特征，但是豪斯的优点在于他不会在治疗过程中滥用自恋，也不会在其他人试图为他们自己着想的时候指责他们。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就把我们置于一种尴尬境地，豪斯认为，人们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只顾自己。在他眼里大家都在为此而撒谎掩盖。

 

我们可以从豪斯使用小丑和长老原型的方式中借鉴的就是捅破受害人膨胀的自我假设，而英雄是受害人的对立面。美国人在“9·11”之后经常会提到受害者这一角色，受害者在这里指的是豪斯所挖苦嘲笑的那些人，他们希望在豪斯那里能够得到情感的支持。当病人向豪斯呈现痛苦的时候，他会像小丑一样跳开，他发现受伤的人倾向于接受受害者这个角色，这是他们的生存策略。

 

长老在豪斯身上的表现就是尖酸刻薄，因为长老原型是为爱欲（注：在荣格心理学中，爱欲值得是“形成关系的能力”）服务的。豪斯的治疗方式之所以成效显著，是因为这些干预也是能够治愈心理的：在豪斯戳破了病人的谎言之后，病人与他的真正交流才会浮现。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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