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我们的“人格面具”和谐相处？

故事：《魔巾》

从前，有个老太婆同她的儿子和儿媳住在一起。老太婆为儿媳的貌美而忿恨不平，总是百般刁难她，让她去干最重的家务活儿。

 

年轻的女人既可爱又善良，对这些并没有任何抱怨，这样一来反倒更加激怒了老太婆。

 

一天，老太婆叫儿媳去做米饼，待年轻的女人做好了米饼后，老太婆就去数看做出来多少张。然后她就去村子里办事。

 

这时，一位过路的僧人停在了门前，年轻的女人出于好心给了他一张米饼。僧人走了后，老太婆回到了家中，数了数米饼，发现少了一张。

 

“你把最后一张米饼弄到哪儿去了？”她对着儿媳尖声叫道，“你这个没用的、贪嘴的家伙！”

 

“我把它给了一位僧人。”年轻的女人解释着，想使老太婆平静下来。

 

“那么，你去把那米饼要回来！”老太婆叫喊着。

 

于是，年轻的女人出去追赶上那位僧人，向他一再地道歉，请求他把米饼还给她。

 

僧人大笑着把米饼还给了她。然后，他又给了年轻女人一块小毛巾。

 

“用这块毛巾洗脸，”他说，“我知道你婆婆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从那时起，老太婆注意到她的儿媳变得越来越漂亮，她就更加妒恨。

 

一天早晨她暗中窥视着儿媳的行动，她看见了年轻女人用这块毛巾洗脸，每洗一次，她的脸就变得光华照人格外可爱。

 

“她用的是块魔巾！”老太婆咕哝着对自己说。

 

第二天老太婆在打发她儿媳出去干事时，偷了这块魔巾。她用魔巾洗了洗脸，又对着镜子照了照，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我的岁数大，”老太婆心想道，“我需要多洗洗！”她洗了又洗，又去照了照镜子。

 

使她惊恐的是，她的脸先是变长得像副马脸，之后又变成了毛茸茸的猴子样的圆脸，最后变成了一副妖怪模样。

 

“唉！”老太婆叫喊着倒在了地上。正在这时，她的儿媳回到了家。

 

当她看到屋子里的妖怪时转身就逃，老太婆呼喊着：“救救我！”

 

儿媳妇听出了是老太婆的声音，为她感到遗憾。

 

“你一定帮我去找到解药！”老太婆恳求道。于是儿媳妇跑了出来，去寻找那个僧人。

 

她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找到了那个僧人，并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他大笑起来。

 

“邪恶的人用这块毛巾时，”僧人说，“魔力就会丧失！”

 

“有什么治疗的法子吗？”

 

“是的，”僧人又大笑起来，“告诉你那婆婆，只需用毛巾的另一面就行了！”

 

年轻女人跑回了家，告诉了老太婆这个法子。老太婆立刻将毛巾翻过去用另一面洗脸。

 

洗第一遍后，她的脸由妖怪相变成了猴子相；洗第二遍时，又变成了一副马脸相；洗第三遍时，则恢复了她那多皱纹的然而是人的模样。

 

老太婆拥抱着她的儿媳，哭了起来。

 

“亲爱的女儿，”老太婆乞求她的宽恕，“我看不到自己对待你的行为是多么丑恶！”

 

 

从那以后，老太婆再也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她变得善良而又慷慨大度，她与儿媳在一起干活。

 

老太婆希望有一天带着魔巾的僧人能够再回来，使她可以有机会谢谢他。然而，那位僧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需要再回来了。

 

面具与自身

 

《魔巾》重现了自我改造的戏剧性情景。它还补充了几处说明自我改造为什么是人的后半生的任务的富有洞察力的新的见解。

 

细想一下魔巾的威力。它能使年轻的女人越发漂亮，使那嫉妒的老太婆越发丑陋。

 

魔巾抹去了外貌，揭示了人的心灵的真实面目。魔巾除去了假面具，从而强调了青年人心理和中老年人心理的主要差别。

 

大多数社交场合需要各种各样的面具——譬如说鸡尾酒会上的快乐面具或是工作时的勤奋的面具。

 

的确，在许多社团和行业界中，“形象”如同物质一样重要，而面具会比本人更为重要。

 

面具是现代生活密不可分的部分，一半的原因是由于每个人在社会中必须扮演许多不同的角色——父母亲、配偶、工人、朋友和公民。

 

这里列举的只是其中的几种。（尤其是对妇女来说，不单因为传统女性强调外貌，还由于妇女比男人扮演了更多的角色。）

 

 

每一种角色都有着一定的符合习俗的行为，从而形成了个人所戴的社会面具。

 

荣格将这种社会外表形象称为人格面具（Persona），这一词来源于希腊语，是为了表达古代演员在剧中所带的面具以区别他们所扮演的特殊的角色。

 

荣格主张发展人格面具是青年成长的主要任务，其他心理学家也赞同学习复杂的社会角色及掌握与其相应的面具是对青年人的重要挑战。

 

必须承认，大多数人都会谴责两面派的或是虚伪的人，但通常仅仅是在他们过分地或是骗人地使用着面具的时候。

 

如果青年人一定要掌握戴面具的艺术，《魔巾》则建议成人一定要学会摘掉这些面具，致力于内在的东西而不是外在的容貌。

 

为了生动地表述这一点，我们可以将《魔巾》与奥斯卡·王尔德的现代童话故事《道林·格雷画像》相比较。

 

在王尔德的小说中，道林·格雷在强大的魔法的作用下，长年保持着年轻英俊的外貌。而在同时，他的隐蔽的肖像却逐渐变得丑陋，反映出他的灵魂的腐朽。

 

 

最终道林还是死去了。他的魔力的实施与《魔巾》中魔力的实施恰恰相反，并有着相应的与之相反的后果。

 

（有趣的是，像伦勃朗、提香、哈尔斯和戈雅等许多画家，在他们的早期作品中着力于表现人物的外貌，而在他们的后期生活中则强调人物的心理或精神上的内容，试图描绘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外貌。）

 

《魔巾》则提供了有关自我分析的其他具有象征性的细节。

 

首先，老太婆只有在面临可怕的超自然的事件——变成了妖怪时，才弃恶从善。

 

类似的可怕的事件发生在《麻雀的礼物》中，其中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非常事件在强迫人自我改造和发展上常常是必要的，有时它们只是一些悲惨事件——小孩的死，痛苦而令人难忘的离婚，或是工作上的失败。

 

还要注意的是，故事以讨厌的老太婆同她那善良而有耐心的媳妇的对比作为开始。一个恶，一个善，两者之间的区分显而易见。

 

然而故事结束时，这一突出的对比则变得模糊不清了。

 

老太婆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并决心改过自新；她同时接受了善、恶两个方面。

 

这种离开完全的二元论的运动也同样发生在《麻雀的礼物》故事中，象征着一种从青年人的推理到成年人的深思的重要变化。

 

青年人的逻辑推理一般地包含在非此即彼的范畴中，在这种范畴中，每件事物都被分成黑的或白的两大类。

 

譬如，孩童不能更复杂地去思考问题，将世界分成为两种互不相容的“好”与“坏”的阵营。

 

青少年同样也运用着非此即彼这种思维方法，只是方式不同罢了。他们较之儿童有着强得多的判断能力，也受着抽象理想的吸引，而他们的理想主义则很容易变得极端化。

 

人们因而被他们视为不是极端地“好”就是极端地“坏”。

 

 

经验迫使成年人抛弃这种二分的思想，多数人到了中年以后，积累了许多智慧。

 

如果青少年通常采用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年轻的成年人则改变为运用比较相对性的观点，接受了许多正确的答案。

 

随着经验的积累，成年人更加强调现实的调和与折中，并接受了日常生活中发生的许多情有可原的具体情况，结果是能宽容自己和别人的过错，也更能接受歧义和易变。

 

与青年人不同的是，中年人头脑中同时能容纳下许多冲突，而不必去简化这些事情。

 

但是这一切不但仅是理智上的发展，也需要情感上的成熟——譬如具备容忍易变的忧虑的能力，以及不管如何痛苦，也可以放弃青年至善至美的梦想的能力。

 

世界各国的其他老年人童话故事也展示了有关自我分析和自我改造的同一题材。

 

譬如，在俄罗斯的故事《杰克·弗洛斯特》中，邪恶的老继母迫害着她的继女而在同时娇养着她自己的已长大的孩子。

 

但是继母的贪婪导致了她两个女儿的死去，这一悲惨的事件使得继母身心交瘁，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残忍和骄傲。

 

于是她感到悔恨并且改过自新了。（这个故事基本上是灰姑娘的故事通过老年童话故事的形式表现的，并且更多地从继母的角度讲述。）

 

 

犹太人的故事《守财奴》以类似的风格讲述了一个攒钱而舍不得给别人一丁点儿施舍的男人的故事。

 

有一天，他意外地落到了妖怪手中，妖怪要杀他，老守财奴勉强逃脱掉，而这一可怕经历促使他要改变自己的作为，他变得慷慨而又善良。

 

这里我必须提及的是查尔斯·狄更斯的古典童话故事《圣诞颂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自我改造题材的典范，尽管从专业化来讲它不是篇童话故事。

 

在狄更斯的故事中，老守财奴斯克罗格受到了圣诞圣灵的三次访问（过去、现在及未来）。最后一次是促使老守奴改过自新的惊人的奇异景象。

 

来自世界各地的老年人童话故事带给人们以同样的启示：正视一个人自己的恶行是成年人的主要任务。

 

老年人童话故事中的老年人，远不是那么刻板的一成不变的人，他们是能够正视自己的一些人。

 

自我改造是人的后半生的任务和美德。

 

◎本文节选自《秋空爽朗：童话故事与人的后半生》，东方出版社。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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