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的心理而言，艺术的价值如何体现？｜Allan Guggenbühl

“神话心理剧”心理治疗模式创建者

瑞士心理分析师（IAAP）

苏黎世大学教授

国际神话心理剧协会主席

国际表达性艺术分析学会专业顾问

 

艺术包括了音乐、绘画、舞蹈，以及其他形式的表演表达，它并不属于人类在日常的社会生活中所关切的核心议题（如金钱、权力、安全等等），艺术所涉及的是另外一个领域；对于很多人来说，艺术可能是一种奢侈的存在——艺术需要我们倾注时间，在满足我们基本的生存条件之上关注到它。

 

但是，它却在人类生活的精神层面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历史上一些著名的艺术家，人们甚至会把与他们有关的城市或地标作为“圣地”，以纪念他们的艺术价值，这些艺术家有着广泛的影响力。有些人会把这些艺术家视为偶像，狂热地追逐；有些人会觉得他们与众不同，或者特立独行；还有一部分人可能并不关心，或并不擅长鉴赏所谓的“艺术”。

 

从这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对待艺术家及其作品的两种态度。一部分人会忽视这些内容，因为他们觉得喜欢艺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与日常的生存和社会生活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另一部分人以一种投射的态度来看待艺术，他们会把自己的内在感受投射到这些艺术作品上。

 

以那幅经典的画作《蒙娜丽莎的微笑》为例，每个参观者从画中女人蒙娜丽莎的微笑中看到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所感受到的意义也是不同的，而这幅画之所以拥有广泛的影响力，部分原因可能正是在于它给不同的人类心灵都提供了投射的材料。

 

所以我们会看到艺术作品对人类心灵有重要的价值、影响力，以至于它们在人们心目当中可以非常有名。

 

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艺术并不是社会生活（谋生）的中心议题，它处于远离政治、相对边缘的位置，因而才能够得到自由发挥，不受条条框框的要求所限制；反推之，艺术是需要自由的，我们要将这点铭记于心。

激发无意识，丰富心灵

 

在日常的生活和学习中，我们往往更关注某个专业、某份工作、某类问题，这是我们的社会功能在发挥作用、指导行为，让我们能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演绎生活给予的“脚本”。

 

我们通常认为这种普遍的思考问题的方式，能够让我们适应社会生活和周遭环境；然而，当我们的意识像这样专注于某些特定的事情时，我们的思维广度也就随之变窄，变得局限，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使得我们更加专业化。

 

在美国，一位心理学家的研究发现，为了专注于工作，使自己足够胜任，或是为了适应周围的环境，人的注意力会收缩，思维封闭，这个时候有很多意识之外的内容会被驱逐出去。相反，当我们注意力不够集中、分神的时候，思维散漫、开放，才能够产生奇思妙想，形成更多新的创意。

 

因此，当人类通过发挥一些功能，在社会当中立足时，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社会功能的这个部分会限制心灵世界的拓展和发展。

 

分析心理学的观点认为，无意识不仅仅是我们的内部世界，它也包括了我们所生活的周遭环境和外部世界。我们往往感受不到这个部分，这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我们封闭了我们的心灵世界，以至于没有办法感受或者“看到”它。而无意识感知到的周遭世界所带来的这些信息，其实在不同的程度上丰富着我们的心灵世界。

 

通过言语和文字传达的信息往往是有限的，只是经过精简的、非常狭小的一部分；而更加丰富的无意识内容不是单凭语言就能够传递的。比如想象——在我们的脑海当中呈现一幅画面、一个场景；我们聆听的某一段音乐，它所承载的、所包含的信息会激发我们内部心灵的一些感受，让我们的心灵产生一种激荡的感觉，释放相应的情感。

 

而这正是艺术与无意识、与人类心灵连接的方式。当我们能够觉察到这个部分，我们的心灵世界打开，一些原初的感受，或者说本能的部分也会有所回应。这是艺术的基本功能。

 

 

 

 

 

找寻人生的意义，沟通自性

 

荣格曾经说过，人活在这个世上的一个任务/目标，就是实现人类心灵最基本的渴望——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找寻此生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往往会回归到现实生活当中。比如说达成某种职业目标，赚够多少钱……

 

然而，当我们带着荣格的眼光去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会看向两个层面：一是找寻个人生活的意义，二是找寻集体生活的意义。

 

首先，当我们看向个人层面时，这里我们所说的生活的意义往往不是那些活着时想做的事——例如想去旅游，想赚钱——这么轻易就能看得见的，它需要通过无意识来探索人生的不同阶段所面临的议题。我们想要找到在生命中，我们与外部世界互动所产生的影响，外部世界对个体自身的影响，以及个体对外部世界的影响。

从集体的层面来看，活着的意义更像是一种通过我们的生活感悟，不断找寻的和发展的，自己在集体当中所扮演的角色/身份——我们能为这个集体分享或贡献什么？在扮演这个角色的过程当中所产生的情结是什么？

 

这两个层面的人生意义通常会涉及到原型，而我们在原型层面呈现的角色（如父亲原型、母亲原型等）和发挥的作用通常能够在艺术作品当中，通过意象与我们过往的经历连接，并体现出来。

比如说我们看一幅画作，或者我们听音乐的过程中，我们的心灵会在这些丰富的艺术作品中找寻隐藏的，与自己的内心世界相关联的线索，在作品中觉察和处理这些意象，在这个过程中，这些艺术作品可能激发我们个体化的内在情结，让我们产生触动。

 

这些让我们感到触动的部分，也就是我们通过自我和意识层面所捕捉的，与心灵的内核（原型）相关的信息。随后，能量的流动转而向内，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心灵上的回应，进入自性化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外部的艺术作品对我们产生吸引力，将我们推向某种精神状态，使我们的心灵有所反应，这是艺术发挥其影响力的部分。

转化现实，表达深度心灵

 

意象其实是能够从多个层面传递信息的，尤其是类似于愤怒等较为强烈的情绪，更易激惹到内在的部分，所以我们会认为艺术，作为意象的载体，能够传递多种信息，让我们产生新的想法、感受等内容。

 

所以我们说艺术是通向灵魂之路，艺术能够帮助我们觉察和探索意象背后的概念、激情，从而让我们探索之前尚未洞见的“未知的自我”，因此我们要尝试去抓住艺术，抓住意识之外的那些内容。

 

艺术的真正目的在于，它会激发我们的感受、想法、洞见，将无意识层面的内容通过对现实的转化，来加以表达。

 

以画家的绘画作品为例，一方面这些绘画作品往往是取自于现实层面的内容，另一方面它又与其想要传达的信息产生连接。比如说在画作当中出现的森林，森林本身首先是现实当中存在的一个事物。

 

但是出现在画作上的森林，它既现实又不现实：现实是因为它取材于客观的外部世界；不现实则是因为我们看向森林的时候，画作的笔触会呈现森林内非常细节的内容，然而当我们自己步入森林当中，我们不会以如此聚焦的视角去欣赏眼前的森林。

 

所以在画作中出现了森林，它其实是通过对现实的转化，传达出背后被转化的信息——这就是从世界的背面来理解现实，并通过画作表达出来。我们由此产生相应的情绪、感受、洞察以及被激发的内在的一些内容。

 

因此，如果我们只是从意识层面去解读一个画作，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在回避对艺术作品真正的理解。我们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或许应当避免采用一些策略或技巧去跟艺术作品做交流，而是尽可能地让艺术自然而然地影响我们，与我们的身体、情感产生连接。

 

因此艺术不是一个意识层面的内容，艺术的功能也不体现在意识层面，艺术往往是在无意识的层面，从身体与情感连接的层面发挥对我们的影响。所以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打开自己与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打开无意识的深度心灵，由此真正地理解艺术所转化和传递的社会、现实层面的内容。

 

反而，当我们从意识层面或者权力的角度去理解艺术作品的时候，那么往往艺术作品已经失去它的本质了。

 

比如说，在我工作的过程当中，有些来访会想象自己来到了一个小岛上，他在这个小岛上看到了很多的树，然后他在树下发现了一个盒子，这个时候我们由这个想象当中所出现的意象可以展开进一步的探索和探讨。

 

比如说，小岛就会让我们想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立状态，而树下发现的盒子则会让我们想到个体容纳和承载的部分，而这两个部分往往是跟个人议题所关联的。

 

所以我们去看向艺术作品的时候，你可以从客观存在的角度去看，但另一方面你也可以由艺术作品展开对自己内部心灵世界更深一步的探索，进一步发现生活的意义，同时也挖掘我们生活的深度。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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