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荷永
摘要:真正的艺术具有生命。
在呼吸公社举办的「心理分析与当代艺术」跨学科研讨中,申老师与艺术理论家藏策和心灵哲学教授朱锐,以“心之意象,心灵与感知”为主题,从心理学、艺术理论、哲学角度的展开对话,艺术管理人谢蓉担任主持。篇幅所限,本文整理了申老师参与讨论的部分内容与大家分享。
心与脑是一体的吗?心是如何感知外物的,又是如何感应能量的?这或许才是可以揭示各种艺术奥秘的最基本问题。
一、心灵与大脑
荣格其实是科学家,他受的是经典的精神科医生的训练,具有很好的科学素养。
1924年,荣格在美国遇到新墨西哥州的一位印第安酋长,名字叫山湖。其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山湖说:你们白人都是疯子。
荣格说:怎么啦?
山湖首先讲到了历史上的恩怨,印第安人的土地被白人抢夺,之后说了一些调侃白人的话,比如长长的鼻子等。荣格不置可否。
山湖接着说:我说你们是疯子不是因为你们长的那样子——眼窝那么深,贪婪的样子,抢我们的土地。我说你们是疯子是因为你们以为你们是用脑子想问题。
荣格说:对不起,停一停。不用脑子,那用什么想问题?
这个印第安人很坦然、很自然自在的用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我们用心想问题。”
那一刻荣格被震撼了,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说这是西方人的盲点,甚至可能是科学的盲点。他作为一个科学家,会毫不怀疑地认为思考要用脑子,心怎么可以想问题?那是荣格心理学的转折。
荣格自1913年都在努力探索深度精神。时代精神是客观的生活,刚才提到的哲学,包括符号学、现象学,从某种程度是我们的意识理性发展的一种水平。荣格想舍弃这些,他不满足于这些,他要找一种未知的深度精神。
深度精神是受帕斯卡尔的启发:心有心的理由,理性对此一无所知(The Heart has its reasons, which reason dose not know——Blaise Pascal);荣格要寻找一个大脑以外关于心的知识。
回到心理学的缘起,西方叫“psychology”,中文翻译为“心理学”。心理学的词根希腊语“psyche”是关于心灵和灵魂的学问。
到了今天,随着心理学的发展,大脑神经、认知心理学,尤其是对脑神经的研究非常重要。但是,俗话讲“不忘初心”,它的缘起是和心有关的,这不仅仅是中文的翻译问题,包含深刻的意义。
二、通过意象可以触及心灵,语言只是走到大脑那儿
“意象”这两个汉字很漂亮,尤其是从心理分析和艺术的角度。我们知道,达利、毕加索这两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和弗洛伊德、荣格都曾相互启发。
“意象”在西方心理学有一个背景,冯特开创的是意识心理学,演变到今天,更多的是认知心理学和大脑的认识和理解,实验研究、各种脑成像技术;另外一种心理学就是弗洛伊德和荣格开辟的无意识心理学;我们讨论的脑与心也涉及到意识和无意识,看是哪个领域的感受和感知。
无意识更适合艺术的表达。它(无意识)不一定是用语言,比如不一定是用英文或者德语;在荣格的理解中更多可能是用一种意象表达。我曾经想象无意识可能会用汉语,因为汉语是象形字。
弗洛伊德和荣格都是临床心理学家,用意象来表达的理解,在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心理分析过程中都能发挥实际的作用,来访者透过梦、梦的解析,透过沙盘游戏形成意象,或者是荣格的《红书》绘画,都被认为是一个很重要的疗愈过程,因为通过意象可以触及心灵,而语言只是走到大脑那儿。
弗洛伊德和荣格的心理学主要考虑怎么帮助那些深受抑郁、强迫甚至可能更严重的精神分裂困扰的来访者,通过与来访者的工作,探索无意识的意义,形成了他们的理论体系。
正所谓“得意而忘言”、“得意而忘象”,这是庄子的思想,尤其是王弼《周易注》对此有很好的发挥。“意”的上边是“音”下边是“心”——心上之音,别有一番寓意。用眼睛看到的属于认知心理学,比如反射弧,信息加工,大脑的处理与反应;然而,意义的产生十分重要,与“心”有关。
我不会认为古人对心属于误解,古代的中国人不知道大脑的作用?
不会。
我们以“思”为例,诗三百首,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字上面是头(囟),下面是心。《说文解字》注“思”,中国之思,从头至心如丝如贯。也就是说,中国之“思”,既有头脑也需本心。
举个例子:以思而论,罗丹的《思想者》是一个符号,讲思想的时候谁也思想不过罗丹的《思想者》。罗丹所作的《思想者》,不是普通之思,他将其放在“地狱之门”,是“大思”,面对生死的思,以及思中的转化。
当我看到罗丹《思想者》的时候,我曾绕到其背后,看见刻了这样一段文字:“My thinker(我的思想者),他是用什么思想?”
罗丹在问,他自问自答,罗丹说:我的思想者不是用他凸起的前额来思想,也不是用他的下巴来思想,也不是用顶着下巴的拳头来思想…………
那一刻看得我心潮澎湃。罗丹先生用好几个省略号,他是让我们每个人扪心自问吧!思想者究竟是用什么来思想?
关于这个话题,我补充一个思路。 1993年,我在美国南伊利诺伊的森林里沉思数月,然后做了一个梦:
那是从圣路易斯去洛杉矶的火车上,我伸了个懒腰摸了摸头,接着竟然能把头取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就和我的头开始“对话”。梦里我没有用眼睛也能看得见,不用耳朵也能听得到。
我写《洗心岛之梦》时用了这个例子。
这正是庄子心斋的体验。中国哲学不可思议,庄子的《心斋》不可思议,《易经》不可思议,其中已是包含人类的最高智慧。
庄子讲“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为什么“听止于耳”?认知心理学或者早期冯特的心理学都曾研究听觉分贝。
“心止于符”,怎么“听之以气”呢?“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于是,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我们是心理学家,在核心心理学的意义上,我们既可以用眼睛去看也可以用心去看;既可以用耳朵去听也可以用心去听。
中国之思,两者联系起来不好嘛,为什么头和心一定要过不去、要分裂呢?若有机会,整合中已是包含超越。
三、“无中生有”的斐乐蒙
我再讲个跟意象有关的故事吧。荣格1913年前后做了一个梦:
大海之上,一个棕色的土块,上面有一个人,头上长着角,白胡子老人,带着翠鸟的翅膀飘然而至。
醒了以后荣格百思不得其解,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很有名了,是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第一任主席。他怎么办?他就去画画,去画梦中的意象。他把这个(梦中的)老人命名为“斐乐蒙”,左手拿一把钥匙举得高高的,右手拿着一串钥匙,《红书》和《荣格艺术》中可以看到这幅画作。
(尽管是原生艺术,但是自从荣格的《红书》出版以后,几个最权威的艺术百科全书纷纷把荣格收入“艺术家”词条,于是荣格已是成为艺术家。)
荣格画完这幅画以后走到院子里面,在地上看到一只死去的翠鸟。他像被触电一样,震惊了!为什么他会震撼呢?
在荣格看来,梦里的意象不仅仅是意象,具有心灵的真实性。
人心不可思议,心灵不可思议,艺术也不可思议;所谓心灵的真实性,也如真正的艺术本来都是神来之笔。
荣格认为,梦到斐乐蒙带着翠鸟的翅膀被画下来以后,有点儿穿越,这是真的脑洞,完成任务后,送来斐乐蒙,翠鸟也就死了。
荣格从这里面发现一个什么定理呢?
the reality of psyche(心灵的真实性)。
psyche就是psychology的前缀。尽管今天科学的心理学是大脑的心理学,但是他的本义毕竟是灵魂与心灵。
我们一般认为,意象是不真实的、是精神(层面)的。然而在荣格看来,心灵是真实的,心灵也是一种现实。荣格的“斐乐蒙”无中生有,就活了。
于是,没有生命不叫意象,(没有生命的)可能只是一个符号,还不能说是象征,因为象征也都是有意义的,于是才有“得意而忘象”,意义也是具有生命的,生命就和心灵、灵魂有关。
真正的艺术也具有生命。心理的东西不完全是我们的派生物,而有其独立的生命存在。比如意象与梦,意象源自心灵。它不一定是单纯认知范畴的内容。认知心理学领军人物加德纳写了一本有关“创造力”的著作,他认为创造力不仅仅是认知心理学的信息加工过程,而是源自于无意识。
四、艺术家是否可以利用一些心理学的方法引导自己的创作灵感?
(谢蓉-主持人:有个观众提问:艺术家是否可以利用一些心理学的方法来引导自己的一些创作灵感?
我想到了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他一直利用“清醒梦”创作作品。他经常盘腿坐在那儿,拿一把勺子,然后下面放一口锅试图让自己进入一种梦境,快睡着的时候勺子肯定就拿不稳了,然后就会掉进锅里把他吵醒。他就迅速把梦境记录下来,这成为他很多作品创作的灵感。很多超现实主义艺术家都会利用梦给自己创造灵感,艺术家可不可以用心理学方法引导自己的灵感?申荷永老师可以来回答一下吗?)
我的感觉是真正的画家并不仅仅是需要技巧,也需要心灵。达利很喜欢弗洛伊德,他们相互启发,相互启发的背后就是心灵与感知。如果你喜欢中国文化,那么,心灵中也包含自性的意义。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心理学家也深受艺术家和作家的启发。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这些大作家也都是心理分析师;黑塞也是荣格的病人和来访者,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就是荣格的粉丝,这是艺术文学和心理学相互影响的见证。
回应刚才这位听众的问题。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核心方法叫“积极想象”(Active Imagination),和意象有些关系。积极想象也受画家和艺术家的启发,比如自动写作,类似东方的冥想;刚才形容达利的那个状态,不是催眠,而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种恍惚状态,那个时候的心理感受则显然不同。
这种意义上来说,荣格的积极想象在某种程度上说也进入了一种特殊心境,类似催眠,近于恍惚,由此引发一种心灵感应的创作。
回到朱锐老师的话题,斯宾诺莎影响荣格,脑神经专家达马西奥所写的《寻找斯宾诺莎》,发挥一元论的思想,阐释“心物一体”、心脑一体;心物一体可帮助寻找一种超越性;这种超越性和涌现有关。
涌现类似于荣格讲的“共时性”,不是因果关系,尽管心理学的方法论主要是以因果关系为主,但是除了因果关系难道没有另外一种关系能描述心理效应?尤其是在思考心理治疗治愈的时候。治愈不完全是因果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效应,效应可能是第三水平、甚至第四水平。
在这种意义上,除了心灵真实性以外,另外一个是荣格的“心灵的自主性”(the autonomy of the psyche)。
从心灵的自主性来看艺术家创作的时候,不是说用功就可以的,尤其是用到神来之笔的时候,因为心灵是自主的,不是派生的。是歌德成就了《浮士德》,还是《浮士德》成就了歌德?还有尼采和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及但丁和他的《维吉尔》,至少是相辅相成的。
作品是有生命的,谈论作品是有生命的时候就有心灵自主性的意义。艺术作品的生命假借我们之手呈现其自身,这是一种观念、一种理论,它是斯宾诺莎的精神。斯宾诺莎具有这种对艺术家的启发,谨做这么一个补充。
作者:荣格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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