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课的下午，我在宿舍昏天黑地地睡着。

睁开眼，想着该去吃个晚饭，于是挣扎着坐起来。后脑勺胀麻的痛感突然蔓延开，蓦地把我拽回一年前。

还有将将九十天高考。

时常因睡眠不足而偏头痛，仿佛有一双大手生生要把我的脑壳掰开。或许是因为早晨六点钟的月光太恍惚，我向来吃不消早起。但不得不。

我想起中午倚着墙和后桌开玩笑，我这头疼要不干脆撞墙死了算了，太折磨了。

我想起班主任听着我的描述，二话不说准了半天假，睡觉的假。那时候，补觉也贪心地想着晚上的练习，盘算着中午不会的几道题该怎么问。

我想起午觉总是条件反射般只睡十五分钟，不然午间作业该交不上了。

我想起趴在算不出来的圆锥曲线题上迷糊地睡着后又突然惊醒，发现笔还攥在手心里。

我想起一睁眼看到笔筒上写给自己的“孤注一掷”，还有半屋子人小心翼翼的翻书声。外面的天光很亮，柳树的枝条蹑手蹑脚地晃着，湖水泛起一道又一道皱褶。

我想起草稿纸上半发泄半消磨时间的涂鸦。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呢。

我想起一科一科地掰着手指头算还能提多少分，五分可以吧，十分可以吗。如果下次比这次分还低呢。我要分一点时间给它吗。

我想起对着成绩单端详，端详到仿佛能把那张薄薄的纸看出一个洞。心脏随着名次砰砰地上下跳动。

我想起名次上升的欣喜，三年来心心念念的大学和专业就在头顶，踮踮脚尖就能碰到。

我想起名次下降的剧痛，默念着怕是没希望了怕是考不上了。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我想起百日时激起的热血像是加热了很多遍的剩饭，表面壮志踌躇内里早已麻木。

我想起每天指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倒计时跟朋友惊呼，哇，这么快就要高考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高考没有准备好，和高中生活说再见，也同样没有准备好。

可很多事，就是在一句又一句的“没准备好”中把我们推到了“准备不好也要上”的境地。

我想起操场上没有穷尽的跑圈。老师说要结伴跑。结伴跑才有力量跑下第四圈第五圈，还有剩下的里程。那时我想是不是人生也是一样。

我想起难得不用跑步时的贴饼游戏。即使喘不上气也一边奔跑一边大笑，追到界外追得满草场的笑声撒落也不甘示弱，无处安放的张扬和那时的太阳一样刺眼。

我想起高考前和朋友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散步。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们都知道有些时间会不由分说地就跑走了，一点不讲道理。

我想起闭口不谈不好的心情，因为只有快乐值得在那样漫长无聊却最想要珍惜的时候被分享。

我想起方格纸上画满了圆圈和对勾，我给前桌讲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故事。

我想起和朋友说反正这辈子都呆在东南沿海了，要不要毕了业去中西部的城市旅行。看一眼就好，因为以后可能再没第二次机会了。

我想起花一节课折好数学卷子上奇形怪状的几何体，七嘴八舌争论一篇小说某处笔法的暗示，好像这题你选B我选D咱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据理力争到满脸通红，但依然认真地倾听想法，认错时也毫不含糊。

我想起下了课放下卷子和伙伴走出教室在匆忙拥挤的人流中不急不慢地去往食堂或者校门口。悠闲的脚步和细碎的八卦，是饭菜最好的佐料。

我想起谁家的馄饨谁家的炒饭，谁家的皮蛋瘦肉粥，谁家的玉米排骨汤。还有食堂一成不变的土豆火腿，便利店畅销的干脆面，教室里分食的苹果西瓜芒果山竹荔枝龙眼葡萄青提。

我想起边吃边说着闲话，说语数外，说物化生，说志愿，说梦校，说国外的疫情，说网络的新梗，说那些明明不太滑稽却惹人捧腹的日常。

我想起春夏之际温柔的晚风，从远处吹来鼓起衣衫。和朋友枕着晚风在鲜有人往的走廊聊刚刚考完的模考，聊尚还未来的未来，聊和云一样远的远方。

我想起那时觉得一起都还来得及，觉得人生所有的走向都取决于高考，觉得all or nothing，觉得一步错步步错，觉得失去梦校则万劫不复。

我想起我的高三。

我想起那一场如梦的光景。

我想起“青年是早晨的太阳，希望寄托在青年人身上。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江苏省考区播音室现在开始播音”。

外面天色将晚，头痛渐渐消失。我不再想起别的事情。我不再去想别的事情。我不再。

少年心事当拏云。

鹏北海，凤朝阳。

曾许人间第一流。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春风得意马蹄疾。

直挂云帆济沧海。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梦里不知身是客。

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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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21

没想到十二天后首答破了千赞，小小地惊喜了一下，同时也感慨原来大家的青春都那么相似。故事里的我不仅是我，也是无数的你和他（她）。

评论都有好好地回复。文笔好是有些过誉了，但是看到有人因为我写的一点回忆而触动，不禁感慨文字联通了好多东西。

五月天有一首歌叫做《干杯》，是毕业那阵子最喜欢的歌。

“会不会 有一天 时间真的能倒退 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时间是倒退不得的。我想起之前开玩笑说，凭什么时间不是矢量，万一有方向呢。这事现在来说是有些天方夜谭的，但谁真的感念高三本身并因此回溯呢？

雪片一样的卷子，昏昏沉沉的脑袋，满教室的咖啡味道，讲台上的声嘶力竭，讲台下的睡意正浓，参考书和作业上各色的笔迹......那些是我们最真实的高三。

我怀念的，是那种愈挫愈勇的少年意气，还有那群一同嬉笑怒骂的伙伴们。

是啊，又到春天了。在校园那条开满樱花的小路上走过的你们啊，我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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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9

大概是最后一次更新了罢。

因为疫情的缘故五月底就返乡了。我的高中在我家附近，于是这几天高考的铃声我都可以听到。最近正赶上期末周，每天将近一点才阖眼；但不知道高考的空气和我发生了什么奇特的化学反应，我的生物钟被拨回了一年前，不到六点就告诉我该醒了。

我在复习课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苦笑着想，或许这也是一种形式的“反方向的钟”吧。

中午下楼取外卖的时候看见带我高三的生物老师骑着电动车从小路对面驰过。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该打个什么招呼，于是只好注视着他直到看不见。就像是他去年站在送考的终点目送我们进考场一样。他还是那样，圆脑袋上额头的汗珠反着光，一副很怕热的样子。

我打开外卖的时候恍惚了一瞬，突然想到下午最后一场考的是生物。是啊，以他的性子，估计上午还在教室里嘱托知识点呢。

是啊，最后一场就要考完了。

已经一年了呀。

那天是阴沉而闷热的天气，和今天的晴空万里不一样。那天出了考场被人要联系方式，我却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您有事儿吗。那天收到了b站两年份的年度大会员，却想不到后来的番剧被限制成这样。那天和朋友去看了夜场电影，十二点半才回家。那天有人表白，有人道别，有人撕开所有束缚后发现自己只剩空落落的一片。

那天晚上很晚才上床，那天晚上很快就入睡。

下午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这篇回答又被翻出来多了几十个赞。在朋友圈看到有人随着迎接考生的人流进校，拍了一些照片，照片里的风景和去年没什么两样。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嘛。

虽然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很想再看一眼高三北楼，还有楼后面的湖。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脸上汹涌 失控

 

 

作者：DX3906号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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